翌日，窗外的雪光明亮透澈，透过粗布拼接成的彩色编织窗帘静静洒在木屋楼阁内。


    莉莉丝在崔斯坦的怀里醒来。


    尽管两人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但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崔斯坦睡着的模样。


    莉莉丝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的脸。睡着时的崔斯坦少了一丝冷冰冰的不近人情，狭长深邃的黑色眼眸紧闭着，看上去温良又无害。


    像一只听话的大狗。


    昨晚的一切，都完全在莉莉丝的意料之外，现在想起，她的心跳依旧无序，好似陷入一种混乱的不真实感。


    在感情上，莉莉丝始终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透彻。


    从小在人情淡薄的沃辛顿庄园长大，她见过太多糟糕的例子，其中也包括希拉和费达。莉莉丝并不愿陷入一段虚无缥缈的亲密关系。


    结契，或是不结契，反正结果都一样。


    她不是一个悲观的人——无论是面对突如其来的追杀，和希拉的分离或是数十年径直消失的时间，莉莉丝都能坦然接受，面对。


    她绝不会将自己困于虚幻的痛苦之中。


    但此刻，只要想到未来崔斯坦或许会和她形同陌路，莉莉丝就感到难以忍受。这个模糊的念头如火苗般烫舐着她，无端的怒意席卷而来。


    心脏仿佛被冰冷的手狠攥住一般，迅速传来细小尖锐的刺痛，随即是撕裂般的空洞。


    她接受不了崔斯坦会不爱她的这件事。


    她所有的悸动，关于感情的想象和期待，都来源于身侧的这个人，被崔斯坦这样的人爱过之后，她再也不会爱上别人了。


    所以，他最好是得一直爱她。


    莉莉丝眯眼盯着崔斯坦——自己变得矫情又脆弱，或许这正是他的惊天阴谋。


    身侧之人缓缓睁开眼，黑色眼眸中带着点刚睡醒的倦意，声音沙哑：“早。”


    他微阖着眼，凑了过来，笔挺的鼻梁抵着莉莉丝的颈窝轻蹭了几下。这下意识的依赖和平日的冷静自持形成了剧烈的反差，莉莉丝被他的动作所讨好，心中的那点隐秘不悦瞬间烟消云散。


    过了一会儿，崔斯坦开口道：“昨晚睡得怎么样？还习惯吗？”


    “这里很安静，苹果木的气味也很好闻。”莉莉丝点头，翻了个身，顺理成章地将崔斯坦压在了身下，小声抱怨道：“就是有个坏东西一直在打扰我睡觉…”


    崔斯坦的耳根逐渐变红。


    直到扶在她腰侧的力道隐隐有失控的前兆，莉莉丝才满意地闭上嘴。她搂上崔斯坦的脖颈，变本加厉般补充道：“真敏-感，我很喜欢。”


    崔斯坦抿了抿唇，呼吸急促。


    真可爱。


    这幅只在她面前才会流露出的情态让莉莉丝得意不已，她有种找人炫耀一番的冲动，却又不想让旁人知道崔斯坦究竟有多好。


    他是她一个人的。


    莉莉丝用指尖描摹着崔斯坦的轮廓，如同摆弄着一片轻飘飘的羽毛。


    身下之人的气息愈发不稳起来。


    在察觉到他即将动作的前一刻，莉莉丝将他推开，径直下床，瞪大绿宝石般的双眼，无辜开口：“走吧，我们该起了。”


    两人出门时将近正午。


    雪后初晴，清冽净爽的空气中飘着令人食欲大开的食物香气。


    普通的食物并不能为血族提供生理活动所需要的能量，但却能极大程度地满足莉莉丝的口腹之欲。


    从前她只钟爱于各类含有莓果类的甜食，不喜辛辣及气味浓郁的食物。


    而现在她惊奇地发现，精心烤制后，夹杂有浓郁果木烟熏气味的各类蔬菜和肉，也极合自己的胃口。再点缀上甜美略带辛辣的特色蘸料，她一个人能吃小半盘。


    莉莉丝漂亮，性情也好。


    哪怕身侧跟着一个冷若冰霜的崔斯坦，也打消不了部落的女孩们和她交谈的欲-望。


    埃斯梅和其他几个狼族女孩热情地拉着莉莉丝，给她煮部落中特有的茶水，讨论着她身上精巧，轻盈的绸裙，还有这片草原上粗旷美丽的宝石原石，以及雪季的各类娱乐活动。


    埃斯梅是泽维尔的养妹，也是部落里唯一的人族。


    她年纪尚小，近来展现出了超强的魔法天赋，泽维尔正在到处寻找愿意与兽人打交道，常驻吕倍斯草原的魔法教习导师。


    午餐后，埃斯梅和其他女孩热情地邀请莉莉丝和她们一起制作过几日祭司要用的蜂蜜果子饼。崔斯坦则跟着泽维尔一起，赶往一个掩盖于深雪之下的矿洞。


    他克制地吻了吻莉莉丝手背，在确认完她的手腕上缠绕着通讯银链后，才带着塞西斯离开。


    直到目睹着小龙在渺茫浩瀚的纯白中变成一个小黑点，莉莉丝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一旁的埃斯梅吸溜着一根甘草糖，感概道：“你们感情真好。”


    她随手递给莉莉丝一个装满糖果的小匣子，莉莉丝轻声道谢，随手捻起一小块淡粉色的硬糖送入口中。


    “你和崔斯坦大人是怎么认识的啊？”


    怎么认识的？


    口中的糖块化出丝丝甘甜，莉莉丝有些自恋地想，还能怎么认识的，一见钟情呗，毕竟她对崔斯坦毫无印象。


    对她一见钟情，纯属人之常情。


    沃辛顿庄园的收件箱常年堆满写给她的情书和邀请函，导致当时负责清理信箱的花园地精叫苦连天。


    或许里面就有来自崔斯坦的呢？


    莉莉丝静静思考着，喀嚓一下咬碎快要完全融化的糖块，隐约有些后悔自己从没仔细看过那些情书。


    顶着埃斯梅期待的目光，她含糊道：“很久之前的事啦。”


    埃斯梅点点头，长叹一口气：“也不知道哥哥什么时候才能爱上我？”


    另一个女孩看不下去了，无语道：“埃斯梅啊埃斯梅，你还想恩将仇报？”


    埃斯梅怒气冲冲地刀了她一眼。


    那女孩没理她，自顾自地向莉莉丝解释道：“她从小被泽维尔带大。后来凭一己之力搅黄了泽维尔的婚约，非吵着闹着要自己嫁给泽维尔。”


    埃斯梅不服气至极：“怎么啦？艾拉西亚哪条法律规定哥哥不能成为丈夫？”


    “……”


    女孩似是无语至极，转身便走，催促道：“真有你的，我们快走吧，蜂蜜和果酱都准备好了。”


    埃斯梅翻了个白眼，跟在她身后慢吞吞地走着。


    看着这两天总是活泼追问主城区种种的埃斯梅变得垂头丧气，一言不发，莉莉丝想安慰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泽维尔看着像一只花枝招展的求偶期孔雀，但还算有点良心，知道不能对妹妹下手。


    蜂蜜果子饼的制作流程并不复杂，莉莉丝是来体验的客人，由埃斯梅陪着，一起被分配到了涂抹蜂蜜淋面的环节。


    新鲜的蜂蜜色泽如同琥珀一般鲜亮，在空气中散发着清甜的气息。


    在狼族祭祀女巫的指引下，一堆堆蜂蜜果子饼被盖上蜂蜡布，有序运走。太阳已经落山，莉莉丝和埃斯梅一起在冰湖边散着步。


    埃斯梅情绪低落，连带着周围的魔力也有些不稳定，时不时爆出一些小光点。


    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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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丝感叹道：“你的魔法天赋真的很强——”


    可惜愿意常驻吕倍斯草原的优秀魔法教习导师实在是太少。


    “泽维尔不是我的亲哥哥。”埃斯梅冲她笑了笑，从毛茸茸的衣服领口中掏出一枚小小的，老旧的精铜古币：“他捡到我的时候，我的脖子上只挂了一枚这个。”


    “哥哥对我真的很好，最近一直在帮我找合适的老师。”她随手炸出一个小光点，眼含泪光：“我真的很喜欢他…”


    莉莉丝从未见过这种情况。


    她只见过玛琳达因情人太多而摇摆不定，左右为难。


    思索片刻后，莉莉丝干巴巴地安慰道：“或许你就是接触过的人太少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如果崔斯坦不喜欢她，她可能会想办法弄来什么秘药，将他关进地下室，又或许会干脆利落地把他忘掉，总之绝不可能独自黯然神伤。


    但莉莉丝不敢如此对埃斯梅建议。


    她此刻冲动，敏感，魔力失控，很有可能会真的照做。


    “如果找不到合适的老师，你完全可以来主城区呀…正好可以好好上上魔法课，我可羡慕你的魔法天赋了。”莉莉丝真诚道。


    “我也这样想过…”埃斯梅纠结，失落：“我从没离开过这里，也没离开过泽维尔。”


    莉莉丝见她态度松动，继续道：“所以才要尝试啊…埃斯梅，你漂亮又有趣，有的是人喜欢你。出了这片草原，说不定连泽维尔是谁都想不起来…”


    “你说的对…我要好好学习魔法，看看外面的世界。”埃斯梅握了握手中的铜币，笑了起来。


    雪原的一处地下溶洞。


    崔斯坦和泽维尔正带着一小支兽人精锐深入探查其中。


    泽维尔兄弟姐妹众多，大部分都已按公约流放至境外荒漠。而他的二哥雷诺性情阴险，残忍，所犯罪行不可饶恕，在刺杀失败后被泽维尔围堵，最后不知所踪。


    而雷诺的存在，无论对哪儿而言都是一颗定时炸弹。


    这个矿洞就是雷诺最后的藏身之所。


    洞穴内石壁嶙峋，昏暗而干燥，寂静到令人心悸，除了角落处少量干涸的血迹和一些破布绑带外，再无其他痕迹。


    “我查好几遍了。”泽维尔不死心地开口：“当时都把这围了好几圈。他就一个人，还身受重伤，怎么可能会凭空消失？”


    崔斯坦沉默一瞬，走到石壁前反复仔细观察。


    “不对。”


    他张开掌心，长指抵在一处微微凹陷的石壁处，一个无声咒后，粗糙的石壁以他所触碰处为中心，缓缓浮现出一个已然失去光泽的传送阵图样。


    “传送阵？”泽维尔眯起双眼，走到石壁前，说道：“也没听说过他哪个旧部能画阵啊。”


    崔斯坦冷静道：“这是一个子阵，外面有人接应他。”


    泽维尔对魔法一窍不通，只能站在原地焦躁踱步，他恨恨开口：“真是阴险，连传送阵都提前预备好了。”


    “他再怎么计划，也不会被精准地被你追到这来。”崔斯坦皱眉，像看白痴似的看了眼泽维尔。


    他观察着模糊不清的传送阵图样，开口道：“这像是血咒。”


    血咒，以直系至亲的血作为媒介。


    阵法粗糙，画阵之人寥寥几笔深厚又娴熟，将血咒精妙地融入传送阵中，并在使用后迅速掩盖痕迹，这绝不是一个普通的高阶魔法师能做到的。


    “血咒？”


    泽维尔停止踱步，转向崔斯坦，一双金色瞳孔微微竖起，布满诧异，好似焰火疯狂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