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八

作品:《老实人破罐子破摔了

    这一整月,林砚生都忙得不可开交。


    考试结果出来:


    秦舜取得全市第一的好成绩。


    报社、电视台等媒体连番上门来采访。——寒门出贵子,自古以来是人们乐见戏码。


    又更何况,这贵子有不俗相貌。


    连带着林砚生这个养育者也跟着被些多菲林照射。


    记者问他,有何教育心得?


    他想,鹄不日浴而白,天鹅无需每日沐浴即可保持羽毛洁白,他几乎什么也没做。


    秦舜不光上相,还是孝子模板。


    专访中,他说,打算报考医学,未来最好自立门户,开诊所,最终赚够钱买个好宅邸,给叔叔住。


    于是人人夸林砚生幸运。


    他去出版社交稿,都被拉住艳羡,好似他种下一棵金子树,终于结果,从此高枕无忧,只要躺在树下,等金子掉落怀中。


    贺喜的一个两个都不知从冒出来。


    林砚生脸皮薄,筵席宾客的名单改了又改,最后从一桌到六桌。


    校长知他们家境不富裕,将一位富商介绍给林砚生:“……秦茂林秦先生读了报纸,为秦舜的故事所感动,想要资助他学业。他想约秦舜吃顿饭,后天早上十点在某私人沙龙见面好么?”


    “秦、秦家明先生?!”林砚生惊呆,差点咬舌。


    秦茂林所掌舵的秦家是屹立于融城的毋庸置疑的几大豪门之一。


    融城所有行业,上自民生,下至娱乐,处处有深度沾染,不仅如此,还涉足海外,其资产之庞大是他难以想象。


    这样的人怎么会特意要见秦舜?


    差距过遥远,使得胆小如林砚生,不觉得天上掉馅饼,反而担心。


    幸好他有罗耀山能咨询。


    罗耀山听他唯唯诺诺地问完,笑了,信口一说:“都姓秦,说不定秦舜是秦茂林的私生子。”


    林砚生瞪他。


    胡说,秦茂林是个糟老头子,长得和他家阿舜不像!


    罗耀山:“好吧,好吧,我不开玩笑了。别急嘛。每次一说到和那小子有关的事,你就急得团团转。起码就我听说,他没有同性恋的爱好,一直只喜欢女人。”


    “你觉得我是否该答应?”


    “不该。”


    林砚生又急了,“为什么!要是阿舜错过好机会怎么办?”


    “喏,”罗耀山如有所料,“你看,你这不是都想好了。”他点了一支烟,一口没抽,烧成灰的半截这时才抖落。


    落地无声。


    .


    这场约会就在秦舜十八岁当天。


    他本来预定早上去做家教。


    这是考前就计划好的暑假行程,穷人的生活就是一本账簿,要细细计清一毫一厘,少一日就少二百元(未涨价)。


    林砚生只告诉他:“我把上午空出来,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秦舜问也不问,说好。


    看他这般乖,林砚生倒不满起来:“你不问问去见谁?我把你卖了怎么办?”


    秦舜点头:“那叔叔记得将我卖个好价钱。”


    林砚生啼笑皆非。


    “所以是谁?”


    “大概,算你学业的资助人,看重你才华。”


    当时的秦舜志得意满,他没怀疑。


    他看见叔叔带着一丝落寞地低下头,从上方角度看去,光落在脸畔,有种难以言喻的清秀白皙。


    “……我想过了,你读医未来想必要赴欧美深造,费用不赀,我、只靠我不知能不能负担得起。”林砚生说。


    叔叔真是娃娃脸,看着好可欺。


    他想。


    最近都接受许多次采访了,叔叔还是不适应,完全无法应对自如,每次结束满头是汗。


    林砚生绝不能算在温室中长大。


    他早早为自己筑起一个玻璃罐子般的小世界,不说大富大贵,老老实实,在水门汀的缝隙寻生存却并不难。只要老实遵守规则即可。


    不过,往后他来保护叔叔就是。


    只是不知怎地。


    秦舜像旁听自己在说:“你找别人帮忙,不怕罗老板不高兴?”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刻薄。


    “?”林砚生迷惑,仰起脸,“我已经和他商量过了啊。”


    秦舜:“……”


    他心底酸得直冒泡。


    罗耀山!


    又是罗耀山!


    叔叔和他怎么商量的?都说了什么?罗耀山一看就心思不纯,不是个好东西,偏生叔叔像个傻子一样跟人走得那么近!只怕哪天落入毂中,无法脱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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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砚生早就大约发现他俩不对付。


    他耐声耐气地说:“阿舜,不要歧视同性恋。我以前也对同性恋感到不理解,但是跟耀山熟悉以后,发现与一般人也没区别。世上没有同性恋病毒,和他说话不会传染你。而且,当初要是没有他,我可能也没办法把你好端端地带回来。你应当感谢罗叔叔。”


    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秦舜变幻脸色,说:“我一定还他人情。”


    林砚生摇头:“那不用,你是我的孩子,是我求他。”


    背上那些藏起来的伤痕再次像被人撕裂开般地痛起来。


    叔叔永远将他看作是孩子!


    他心火燎烧,真想抗议,可也懂得,越是这样抗议越是视作幼稚,所以冷冷沉默。


    换作那次相亲吃饭之前,林砚生觉得自己不会有异样感觉。


    那时,就算知道秦舜已经长大,他心里头总还觉得阿舜是只毛茸茸的小虎崽,抱着一双新鞋子作礼物就一脸不可思议,两耳红红。


    这年纪的少年最不肯服气。


    他犹豫了一下,才像被咬似的,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阿舜的头发。


    掌心才贴到鬓边,秦舜马上温驯地俯首,好似主动将那冷的、干涩的脸在他的指尖蹭了蹭。


    痒丝丝的。


    22


    林砚生走在秦舜身前,从头顶到脚趾都被紧张灌满。


    他在心底深呼吸。


    鼓劲——


    你可以的,林砚生,你要护着阿舜!


    佯作镇定地和门口的保安道明来历。


    被放行。很顺利。


    院子大的像个公园。成片的、一望无际的草地修得像碧绿毛毯,雪白平房如处世外,围一圈齐整的长青灌木和玫瑰花圃。


    仆欧引路,将他们带到一间玻璃房外。


    这间小屋上镶嵌的彩色宗教拼窗闪闪发亮,使他像一栋小教堂。


    室内种着异国情调的奇花异草,人造的小溪流水波光粼粼,映在穹顶,好似一块碧绿色的冰在杯中摇晃,梦幻的要融化在热烈的夏阳中。


    沿着蜿蜒的路往前走。


    一个乘在轮椅上的白发男人等在尽头,身后一丛幽深繁枝。


    “林先生,谢谢你带秦舜来与我会面。”


    秦茂林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