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害了家人的人、港口黑手党绝不放过。”


    十六岁的中原中也是这样说的，而这句话也确实让人感受到了他的决心和意志。甚至本来，港口黑手党的其他人恐怕会因为这句话热血沸腾吧？他们对于这样义气非常的场景总是会很认同的，这是属于黑手党内部的文化。


    至少立原道造等人，真的是差一点就要为这句话而欢呼了，想要看十六岁的中原中也是如何复仇的了！可是——此时此刻的观影大厅内，却都非常沉默。而立原道造等人，也面色古怪的看着森鸥外。


    港口黑手党绝对不会放过伤害了家人的人？不会放过伤害了家人的人，是中原中也、是尾崎红叶、是芥川兄妹、是广津老爷子、甚至是立原道造（哪怕这家伙其实是[猎犬]）……可是绝对不会是港口黑手党。


    ——因为，先一步放弃了中原中也家人的，伤害了中原中也口中的家人，正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是森鸥外啊。


    太讽刺了，当时中原中也坚定地说出了这句话，相当的真心实意，可是在真相暴露的现在真的让人觉得太讽刺了。没错，港口黑手党的大部分人其实都是非常讲义气的，也都有为自己的同伴、为自己的家人报仇的决心和信念，但是港口黑手党的首领不是这样想的，他甚至是放弃了部下的家人的人。于是这句话，被从根本否定了其意义。


    这让干部中原中也的面上并不好看，其他人同样看着屏幕中的少年中原中也，只感受到了一种哀伤和讽刺。原本应该拥有的热血沸腾消失不见，只剩下了从心底散发的寒意。他们看着屏幕中的少年中原中也，欲言又止，但果然不管说什么都没有办法，因为那是六年前的事情了。


    而更糟糕的是，森鸥外本身虽然并不是什么讲义气的人，但是确实很会装模作样啊。他们看到接下来旗会的青年们被举办了葬礼，而森鸥外这个放弃了他们、在幕后让他们死亡的人，居然厚着脸皮参加了这样的葬礼——


    只能说，不愧是他啊。森鸥外确实是一个非常合格的黑手党首领，但是却偏偏，并不算一个好的黑手党。


    【这里是教会，而教会正在举办葬礼。教堂的两侧坐着上百的参加者，全员身着黑色的衣服，垂着头，沉默不语着。而身上缠着红色绳子的圣歌队的少年们，用高昂而温柔的歌声哀悼死者。他们的歌声在教堂中产生了共鸣，为整个教堂营造出了仿佛不在人间、而像是在天国和地面之间的某处的感觉，肃穆庄严。


    而在广阔和寂寥的教会中央，摆放着五口棺材。没有装饰但很高级的棺材，被黑色的布所覆盖。棺材旁边有几名像是家属的黑衣人正垂着头抽泣，他们不一定是真正的家属，但是在葬礼上，他们果然是很必要的。①


    这是钢琴师、外交官、阿呆鸟、外科医生和冷血的葬礼，举办者是港口黑手党。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些人的身份够高，尤其是钢琴师是准干部的话，他们或许是没有这样的葬礼的。毕竟港口黑手党每天都死那么多人，不是每一个人都有资格举办葬礼的。


    可是如果可以的话，比起参加他们的葬礼，中原中也更希望这些人能够活着，永远也不会用到这样的优待。他看着面前那五口棺材，抿着唇一言不发，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和教堂氛围相符的哀伤。


    可是偏偏就在这样庄严肃穆的时刻，偏偏就在这样所有人都沉浸于悲伤的时刻，忽然，教堂的门被打开了。中原中也本来没有去理会打开的门的，他只是依旧看着那五口棺材，沉浸于自己失去了朋友的哀伤之中。但是，下一刻有些烦人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你好！”


    是亚当，他的声音非常大，大到盖过了少年班歌唱的歌声。又或者他就是故意如此，生怕自己的声音被盖过才如此大声的说话。他好奇的看了看教堂内的景象，然后总算找到了中原中也，就走到了他旁边，依旧非常大声的说道：“中也先生，我来接你了！”


    而听到这样的声音，中原中也也总算分了一点注意力过去。他没有去看亚当，依旧一动不动的注视着棺材，小声的说道：“安静点，正举行葬礼呢。”


    对于中原中也的话，亚当似乎思考了一下，但显然并没有明白中原中也的警告。因为接下来他说话的声音，依旧非常的大：“我知道，我有关于魏尔伦的情报。”②


    “之后再说。”


    中原中也依旧看着棺材，而没有去看亚当，但是表情已经僵硬了起来，眉毛也皱了起来。显然，他对亚当的行为已经感到不耐烦了，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生气了。


    可是亚当虽然察觉到了他的心情不好，却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中原中也在生自己的气。于是他想了想，举起了自己怀中一直抱着的一个袋子，询问中原中也道：“你想要吃巧克力吗？”③


    “我不是说了之后再说吗！”


    中原中也终于忍不住了，直接爆发的吼道！地板哗啦哗啦的震动起来，而其他的吊唁者也忍不住看向了这里。可是亚当却依旧没有感受到这种氛围，只是思考了一下自己刚刚收到的指令之后，回答说：“我知道了。以及，‘之后’是指几分钟后呢？”④】


    唔，在葬礼上搞这种事情，其实有一点让人感觉讨厌啊。


    看见亚当的反应，许多人忍不住轻微的皱起了眉毛。他们当然知道亚当是机器人，所以似乎确实不能理解葬礼的氛围，会故意这样大声说话扰乱葬礼，好像也不是什么不可理解的事情。而事实上，这种有些脱线的行为方式，在平时看来其实是有一些搞笑和好玩的，若是平时他们会觉得亚当很可爱，会忍不住笑出来吧。


    但是，这是葬礼，是中原中也朋友的葬礼。不管亚当本身是不是不能理解人类的葬礼，但是这家伙依旧在一定程度上扰乱了葬礼。所以，他们果然很能够理解中原中也当时的愤怒，也能够理解他的爆发。他们也在一定程度上感到了一点不适，感到了一点烦躁。


    毕竟旗会的那些青年们已经获得了这些观影的人的认可啊！所以大家果然很希望他们至少能获得一个不错的葬礼。这种情况下，不管亚当本身是不是好心，他扰乱了葬礼这件事本身都很让人感到讨厌吧？让人忍不住就皱起了眉毛。


    但是另外一方面，亚当是机器人，也确实不能要求他理解人类的葬礼，理解在这种情况下人类所产生的感情。而显然，少年中原中也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本来他想再一次发出怒吼，但是看着亚当，还是吸了一口气之后，压住了这种冲动，并且小声的再次说话了。


    【“就因为这个我才讨厌跟你一组，你不知道吗？这是葬礼，是同伴的葬礼。大家都死了，殡仪馆花了八个小时才把他们的尸体修饰整洁，因为他们被破坏的面目全非。都怪我，所以我必须要送他们最后一程，不然，会被他们记恨的。”


    中原中也解释的很清楚了，如果是人类的话，哪怕只是不懂事的小孩子也能够感受到他的感情，然后安静下来吧？可是亚当对此，却只是似乎又计算了什么之后，说道：“请放心，中也先生。生命活动已经停止的人类，不会再和任何一种人。”⑤


    “你说什么！”再也无法忍受了，中原中也直接站了起来，抓住了亚当的衣领！此时此刻，他是真的非常想要揍一顿亚当了，哪怕他知道亚当只是个机器人，所以才会说出刚刚那种不合时宜的话语来！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


    “停手吧，中也。”


    是坐在中原中也旁边的森鸥外，他神态从容，翘着二郎腿，严肃的坐在那里看了过来。在他的旁边，爱丽丝也坐在了那里，同样穿着一身严肃的黑色裙子，这个时候似乎有些好奇的打量着亚当。


    他似乎其实并不哀伤，但是作为首领，他的姿态保持的很足。他同样保持着面向前方的姿态，然后用虽然平静，但是却饱含着能够压倒倾听者的，属于支配者的威势的声音对中原中也说着：“就像搜查官先生说的那样，死去的人，不会再有任何的感情。葬礼、复仇，这些行为都不是为了活着的人。”


    “去行动吧，中也，在下一个死者出现之前——你说了有魏尔伦相关的情报对吧，搜查官？”⑥


    最后一句话是对亚当所说的，所以亚当也把注意力转移了过来。但是有点奇怪的是，他看到了森鸥外，却也同样注意到了他旁边的爱丽丝。然后他就这样一边保持着看着爱丽丝的动作，一边回答了森鸥外的话。


    “是的，已经掌握了有关魏尔伦的藏身之处的情报。以此为基准，存在能够推断出下一个目标的可能性。但是从这之后，就需要有中也先生的帮助才能进行了。所以，中也先生，请说明还需要等待几分钟。五分钟左右吗？”


    并没有注意到亚当目光所触及的方向，中原中也只是看着他面色扭曲。可是旁边的森鸥外却已经再一次开口了，用温柔的声音问道：“不需要五分钟哦。对吧，中也？”


    “……是啊。”既然是森鸥外开口了，中原中也就抓住了亚当的手腕，然后朝外面走了出去：“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⑦】


    那个时候的自己，果然很听森鸥外的话啊。


    看着少年的自己听了森鸥外的话之后，真的放下了自己朋友的葬礼和亚当一起去调查了，二十二岁的干部中原中也面无表情。他能够理解当时自己的举动，但是，此时此刻的他心中却升起了莫名的情绪。


    在来到这个空间之前，在知道真正的真相之前，中原中也是真的很信任森鸥外的。就算之前他其实和港口黑手党是敌对的，但大概是因为自己作为首领太过失败，而森鸥外则解答了一个他认同了的关于如何成为首领的答案，所以，中原中也似乎无意之间把森鸥外当做了一个自己的引导者。


    只要森鸥外在他面前表现出了一个合格的首领的模样，中原中也是非常愿意听他的话的，因为他认为森鸥外的话是对的。在首领这方面，中原中也果然很信任森鸥外，有一种被他所指导的感觉。


    ——可是，那果然是站在港口黑手党首领这个位置的角度。如果是这件事情，如果站在中原中也本身的立场，森鸥外却其实并不是什么可以信任的人，是放弃了他朋友的生命的人啊！


    当知道了这一点之后，当初的一切果然完全改变了。中原中也看着那个时候参加了葬礼的森鸥外，原本的感情、认可已经完全消失了，转而变成了滔天的愤怒和讽刺！为什么，为什么这个本身就是放弃了自己朋友生命的人能够坐在那里，并且对自己下达去调查复仇的命令？他也不怕自己查到他的身上吗？


    啊，森鸥外当然不怕，因为他虽然是想要放弃旗会的青年们的，但是却其实只是把这件事情交给了太宰治。所以别说当时的中原中也没有查到他了，就算查到了，果然也只会查到太宰治吧？


    想到这一点，中原中也本来诞生的怒火忽然就仿佛被一盆冷水泼灭了一样，甚至整个人的心都冷了下去。他忽然就想起了之后的事情，想起了之后自己确实没有能够查到太宰治，但是却似乎又被人主动告知了与太宰治相关的事情——


    那果然就是森鸥外做的吧？中原中也浑身发冷的想着。那件事情的背后果然一直都站着森鸥外，而不管是他，还是太宰治，都无力反抗，只能按照森鸥外所想的那样继续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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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着。


    【中原中也带着亚当快速的穿过了小巷，离到了教堂足够远的地方。然后他转过了身，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事先说好了，玩具混蛋，我看不惯你。不过你的功能勉强能派上用场，就允许你跟着我。但是，你必须遵从我的命令。比起什么搜查总部，优先执行我的命令，办不到就别跟我一起。”⑧


    在这件事情上不听从搜查总部的话，而听从中原中也的话吗？这对于国际刑警来说，好像是一个有点过分的要求吧？更何况亚当其实是一个行为死板的机器人，只会听命令行动。所以说出这话的时候，中原中也其实也没有指望亚当会答应。


    但是有点令他惊讶的是，亚当听到这话之后，仅仅只是询问道：“是要覆盖命令权吗？”


    “对。”


    “命令通过，覆盖命令系统协议。”出乎意料的，亚当似乎计算了一些什么事情之后，给出了这样的回答。他再一次下跪低头，对中原中也做出最高敬礼的姿势：“已将中也大人重新设定为本机的最高命令权所有者，请下令。”⑨


    居然成功了？中原中也意外的看着亚当，忍不住问道：“真的可以吗？”


    “是的，如果是中也大人，本机判断您不会下达让本机真正困扰的命令。”亚当回答说。


    对于这个回答，中原中也睁大了眼睛，然后捂住脸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哈……真是的。明明就是个机械，别让我从你的话中听出试探我的意思啊。还有，中也大人算什么称呼啊。”⑩


    “这是最高命令人称呼的默认值。”


    “不能改吗？”


    “可以更改。但更改后您就不再是最高命令。您确定吗？”


    “怎么可能确定？”中原中也立刻否定了之前的话：“唉，真是的，就这样吧。现在没时间浪费在这种事上。好了，把你查到的情报告诉我，你有魏尔伦相关的情报吧？”①①】


    这个机器人的智能，好像确实有一点高了啊。如果是普通的计算机，恐怕要么会拒绝中原中也无理的要求，要么会直接死机吧？但是他居然同意了。同意了中原中也这个黑手党的命令，将对方变更为了最高指令者。


    这到底是在什么样的逻辑之下，才会产生这种结果啊？大家果然都有点疑惑。还有，搜查机关那边真的没问题吗？如此高科技的机器人，最高命令从搜查机关变成了一个站在黑暗处的黑手党，果然会出大麻烦吧？


    看到这里，大家都忍不住产生了一点骚动，然后把目光投向了种田山头火和坂口安吾。虽然说他们其实并不是亚当的拥有者，但是到底是官方的人啊。而官方的搜查机器人变成了港口黑手党的机器人什么的，他们又是怎么看的呢？


    怎么看，能够怎么看啊！种田山头火和坂口安吾的脸色果然不太好。不过，那毕竟是国际搜查机构的事情，所以他们到底没有说什么，只是忍不住暗暗心中担心了起来。


    毕竟，如果真的从此亚当就听中原中也命令了，又或者虽然中原中也没有打算在命令亚当，可是亚当的最高命令者不再是搜查机构了，果然是一个很大的隐患啊。应该这件事情之后就已经改回去了吧？他们抱着很大的希望想着。不然的话，这绝对是一个超大的乌龙啊！


    算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到时候出去再处理吧。不管是和国际搜查机构沟通，又或者用其他的方法处理掉这件事，都可以。抱着这样的想法，种田山头火和坂口安吾终究按捺了下去，什么也没有说。而其他人也没有因此而起哄，说中原中也折服了一个国际搜查官什么的，到底给了他们一点面子。


    不过他们也确实有点好奇，亚当到底查到了什么东西，能够确定魏尔伦的下一个目标呢？大家就那样等着亚当的解释，可是在那之前，亚当却诉说了另外一件事情——


    【“是的，现在就说明。但是在那之前，本机能问一个问题吗？”


    “你问吧。”中原中也有些意外的说道，然后他就听见亚当询问着——


    “刚刚那个男人身边的黑裙子小女孩，是和本机一样的机器人吗？”


    黑裙子的小女孩，是指爱丽丝吗？中原中也停顿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他顿时有一些懵。爱丽丝不是首领的女儿吗？这个时候还不知道爱丽丝身份的中原中也想着，奇怪着亚当为什么会认为爱丽丝是机器人呢？


    不过还没有等他询问亚当，亚当已经继续问了下去。他看起来有些兴奋，那是一种发现了同类的兴奋。然后亚当拿出了一个影像给中原中也播放着看，并且指着其中一个人这样问着。


    “除此之外，那个小女孩是和这个人是同一批次的机器人吗？他们的行为逻辑好像一模一样，重合度的偏差不超过百分之二，不过这个机器人似乎是男性的样子。据本机所知，男性的行为和女性的行为应该不一样，男性机器人的行为也不应该和女性机器人的行为差不多吧？”


    不仅仅说爱丽丝是机器人，还说另外一个人和爱丽丝是同批次的机器人？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中原中也继续有些懵的看向了视频，却在看到了什么之后，忽然之间脸色大变。他指着那个视频询问亚当：“这是什么？这是哪里的录像？”


    “这是本机在调查魏尔伦的时候，找到的街角监控录像。请问，怎么了吗？”


    亚当困惑地问着，而中原中也的脸色，却彻底难看了起来。他问道：“为什么，太宰会和魏尔伦在一起？！”


    那个录像里面被亚当指认为机器人的人，正是太宰治。而视频中的他乖乖的跟在魏尔伦身后，朝着旧世界台球酒吧的方向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