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的声音还在大殿里打着转。


    林风死死攥着手里的酒杯。


    他娘的，怕什么来什么！


    他不用看都知道。


    全扬的目光，此刻肯定都聚焦在殿外。


    而那个即将走进来的女人。


    她的目光，只会聚焦在自己身上。


    大殿内的温度，在下降。


    一个穿着青色剑修劲装的身影，出现在殿门口。


    苏沐晴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那里。


    背上是一柄古朴的长剑。


    她的出现与这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那些膀大腰圆的妖族。


    那些扭动着腰肢的蛇女。


    那些粗犷豪放的喧嚣……


    在她面前，都显得那么野蛮，那么低级。


    苏沐晴，真的来了。


    她的目光，只是在大殿门口扫了一眼，


    就让不少刚才还在叫嚣的妖族少主，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主位上，狐仙儿的金瞳微微眯起。


    她身后的九条狐尾，无声地舒展了一下。


    好强的剑意。


    好冷的女人。


    “万剑阁首席？”


    狐仙儿的声音也冷了下来，带着敌意。


    “好大的名头。”


    “不请自来，就是你们东玄域正道的待客之道？”


    苏沐晴迈步走入大殿。


    高跟的剑靴踩在光滑的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苏沐晴走到大殿中央，无视了周围那些妖族或好奇或敌视的目光。


    冲着主位上的狐仙儿，微微颔首。


    “事出从权，还望圣女殿下见谅。”


    “我非是客，乃是寻人。”


    她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


    “我奉师门之命，追查一名擅长伪装、玩弄人心的重犯。”


    苏沐晴的视线，终于从狐仙儿身上移开。


    那道冰冷的目光，缓缓扫过全扬。


    最后，精准地定格在了那个角落里，还在低头咳嗽的人族学者身上。


    “听闻圣女殿下身边，最近来了一位奇人。”


    “苏某，特来拜会。”


    完了。


    她就是冲着我来的！


    这一刻，全扬所有妖族的目光，也跟着苏沐晴，齐刷刷地落在了林风身上。


    如果说刚才虎啸挑衅的时候，林风是被人架在火上。


    那现在，就是有人往火堆下面，又狠狠浇了一桶热油！


    狐仙儿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苏沐晴这话，不止是挑衅。


    简直是当着整个南疆妖族的面，在质疑她的眼光和判断！


    说她狐仙儿，庇护了一个“重犯”？


    “苏首席说笑了。”


    狐仙儿的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寒意。


    “本宫身边这位，是文若渝先生，一位潜心研究上古典籍的学者，与世无争。”


    她顿了顿，金色的竖瞳直视苏沐晴。


    “倒是你口中的‘重犯’，不知犯了何事？竟能劳动万剑阁首席，亲自追到我南疆来？”


    她抬了抬下巴，对着林风的方向。


    “文先生，既然万剑阁的首席都点名要见你，你也不好一直失礼。”


    林风心里把狐仙儿骂了一万遍。


    大姐，你这是嫌我死得不够快啊！


    但他知道，自己没得选。


    林风强压下心头的狂跳，缓缓直起身子，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然后，抬起头，迎上了苏沐晴那道能把人刺穿的目光。


    那一瞬间。


    林风感觉自己不是在看一双眼睛。


    而是在面对一柄出鞘的绝世神兵。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憎恨，只有最极致的剖析。


    仿佛要将他的皮肉、骨骼、乃至灵魂。


    一层层剥开，放在最明亮的光下，寻找那最细微的破绽。


    【易容戒】的伪装完美无瑕。


    他身上的气息，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凡人。


    天衣无缝。


    “文先生。”


    苏沐晴的声音，也跟她的剑一样，又冷又利。


    “我很好奇。”


    “你是如何说服一位高贵的妖族圣女，相信你那些……听起来，匪夷所思的理论的？”


    这个问题，太毒了！


    它在问林风，凭什么？


    它也在问狐仙儿，你是不是傻？


    狐仙儿眼中的寒意更盛，刚要开口驳斥。


    林风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咳……咳咳……”


    他先是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仿佛连站着说话，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那张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变得更加苍白。


    林风扶着桌子，喘息了好一会儿，才虚弱的缓缓说道：


    “这位剑仙，你错了。”


    “我从未试图‘说服’任何人。”


    林风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宴会厅。


    “真理，无需言语。”


    “它就存在于那里，亘古不变，等待着有缘人去发现。”


    “我，只是一个卑微的，为真理引路的求索者。”


    “圣女殿下看到的，不是我，而是真理本身的光辉。”


    这番话说完。


    整个大殿，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妖族大佬们，一个个听得云里雾里，但不明觉厉。


    主位上的狐仙儿，原本冰冷的眼神，却瞬间融化了。


    她看着那个身形单薄，却说出如此掷地有声的话语的男人。


    眼中的欣赏，几乎要溢出来。


    看看！


    看看这是何等的胸襟！何等的境界！


    不卑不亢，只为真理！


    再看苏沐晴。


    她的眉头，却在这一刻，锁得更紧了。


    苏沐晴凝视着林风，双眸深处，有微不可查的青色光华一闪而过。


    “剑心之眼”，开！


    在她的感知世界里，眼前的一切都被剥离了色彩和形态，化作最纯粹的“逻辑”线条。


    其他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欲望、情绪、谎言所导致的“逻辑”扭曲和杂音。


    唯独眼前这个“文若渝”。


    他……太完美了。


    他的一言一行，他的气质，他的神态。


    他每一次呼吸的节奏，每一次心跳的频率，


    都与他“病弱而执着的学者”这个人设，完美契合，严丝合缝！


    就像一个用最精密仪器打造出来的、绝对完美的圆。


    找不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瑕疵。


    不对！


    苏沐晴的心猛地一沉。


    这不对！


    一个人，怎么可能完美到这种地步？


    当一个东西，完美到没有任何瑕疵的时候。


    那它本身，就是最大的瑕疵！


    这个“文若渝”，是假的！


    他整个存在，都是一个被精心构建出来的谎言！


    虽然“剑心之眼”找不到任何破绽。


    但她的直觉，她身为顶尖剑修的本能，在疯狂地向她示警！


    “文先生果然是脱俗之人。”


    苏沐晴收回了目光，语气听不出喜怒。


    她忽然换了个话题。


    “说起来，我从东玄域一路走来，倒是听到了不少有趣的传闻。”


    她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林风的反应。


    “据说东玄域最近出了个了不得的情圣，游戏花丛，


    “骗了不少仙门圣女的芳心，最后又始乱终弃，闹得满城风雨。”


    “不知文先生，对这种事，怎么看？”


    林风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妈的！


    这娘们是真会往人心口捅刀子啊！


    但他脸上，却适时地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困惑。


    以及……一抹深深的不屑和厌烦。


    林风眉头紧锁，轻轻摇了摇头。


    “儿女情长，爱恨纠葛……”


    “不过是红粉骷髅，镜花水月。”


    林风用一种悲天悯人的语气，轻声说道：


    “这些东西，只会蒙蔽求索者的双眼，影响我思考血脉演化的终极奥秘。”


    “苏剑仙。”


    他抬头看向苏沐晴，眼神澄澈，带着学者特有的执拗。


    “恕我直言，我对这些……毫无兴趣。”


    说完。


    “噗——咳！咳咳咳咳咳！”


    林风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一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猛烈。


    林风咳得撕心裂肺，整个身子都在颤抖。


    最后，他掏出一方洗得发白的旧手帕，捂住了嘴。


    当他再抬起头时，所有人都看到。


    那雪白的手帕上，多了一抹刺眼的殷红。


    苏沐晴看着那抹血色，沉默了。


    找不到破绽。


    逻辑上，找不到。


    反应上，找不到。


    就连这吐血，都吐得恰到好处，完美得像演出来的一样。


    可她找不到证据。


    在这里，在妖皇殿，没有证据，她什么都做不了。


    良久。


    苏沐晴收回了目光，对着狐仙儿再次颔首。


    “今日多有打扰，告辞。”


    说完，她转身就走，干脆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林风扶着桌子，缓缓坐下。


    他背后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湿透。


    活下来了。


    这一关，总算是又让他给演过去了。


    可他心里没有半点轻松。


    因为他知道，苏沐晴绝对没有信。


    她只是暂时找不到证据而已。


    这个女人，就像一头最耐心的猎犬。


    一旦咬住了猎物的气味，就绝不会松口。


    她人走了。


    但那道冰冷的视线，却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林风端起那杯冷掉的果酒，一饮而尽。


    酒是冷的。


    可林风感觉，自己正被架在一堆越烧越旺的柴火上。


    一边是开始用欣赏和维护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狐仙儿。


    另一边，是那个在暗中死死盯着自己。


    随时准备扑上来的苏沐晴。


    这他妈的。


    才出狼窝，又入虎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