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浩阳身体向后靠向真皮椅背，双手十指交叉，随意地置于腹前。这个姿态看似放松，却将他整个人的注意力都聚焦了起来，如同一张缓缓拉开的弓，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张力。


    他纵横商场多年，见过的天才与狂人数不胜数，但像林向东这样，在如此年轻的年纪、如此初期的创业阶段，面对巨额现金诱惑不仅能保持惊人定力，甚至能进行反向思维、主动设置议题的人，实属凤毛麟角。


    他不再将林向东视为一个侥幸成功的年轻创业者，而是放到了一个近乎平等的、值得全力审视的战略提议者位置上。


    “愿闻其详。”沈浩阳的声音平稳低沉，褪去了所有寒暄的客套，只剩下纯粹的商业探究意味。包厢内安静得能听到窗外极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城市嗡鸣。


    萧望也彻底收敛了脸上惯有的那丝随意，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在林向东和沈浩阳之间来回逡巡，内心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兴趣和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兴奋。


    他当初借出那三百万时，更多是看好林向东身上那股破釜沉舟、敢赌敢拼的魄力，以及那些听起来虽然冒险却隐隐指向未来的超前眼光。


    但林向东今日的表现，再次远远超出了他的最高预期。


    这已非简单的“魄力”可以形容，这是一种深谙规则、并能尝试自己制定规则的雏形巨鳄姿态。


    林向东感受到两人目光重量的变化，但他并未显露出任何局促。


    他反而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动作——再次拿起桌上那把温润的紫砂茶壶，手臂稳定地悬空，从容地为沈浩阳和萧望见底的茶杯续上七分满的金黄茶汤。


    水流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热气袅袅升起，带着沁人心脾的茶香。


    这个看似服务于人的细微动作，在此刻却奇妙地缓和了包间内因他惊人话语而骤然升起的紧绷气压，无声地彰显着他此刻内心的镇定自若以及对节奏的微妙掌控。


    “沈总，萧哥，”林向东放下茶壶，目光清澈而专注地扫过两人，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一个亿买东升10%的股份，从纯粹的财务投资回报率角度计算，短期内，对您来说或许确实是一笔快速增值的好买卖。但恕我直言，东升的潜力和它在我棋盘上的战略地位，远不止于此。”


    他略微停顿，让这个强硬的前提如石子投入湖面，荡开涟漪，深入人心，然后才继续沉稳地说道：


    “它是我整个商业版图最基础的基石，是最前线的现金流保障，更是所有新想法、新模式的‘试验田’。它的控制权和发展方向，我必须也只能牢牢握在自己手里，确保它绝对精准地服务于我的长期战略，不能有丝毫偏差。这一点，没有商量的余地，希望二位能理解。”


    他话锋一转，将视角从“拒绝”引向“构建”：“但是，正如沈总您所言，金融危机之下，既是危局，也是百年难遇的机遇窗口。眼下确实遍地是价格被严重低估的优质资产，如同散落一地的黄金。我们前期抄底收购那些优质工厂，仅仅只是完成了第一步，相当于‘捡起了黄金’。”


    他的语气逐渐加重，带着一种勾勒蓝图的感染力：


    “如何让这些沉寂的工厂机器重新轰鸣，让那些技术娴熟的工人焕发活力，甚至激发出远超他们过去代工时代所能创造的价值？这需要的是什么？是巨量的资金投入、是顶级的资源整合能力、是强大的渠道赋能，以及最关键的一个能承载所有这些要素、并能将其价值放大十倍、百倍的全新平台！”


    “全新的平台？”沈浩阳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核心关键词，身体前倾的幅度几乎微不可察，但眼神里的光却亮了几分。


    他预感到，林向东要抛出的，才是今晚真正的“硬货”。


    “没错！一个全新的品牌，一个全新的商业模式！”


    林向东斩钉截铁地点头，目光灼灼，


    “我打算打造一个专注于为国内新兴城市家庭提供高品质、高性价比生活消费品的全新品牌。我们手里现在拥有的这些工厂，就是我们的底气！它们有成熟的生产工艺、有经过严格训练的熟练产业工人、有现成的生产线和设备！它们过去最大的问题是什么？是为他人做嫁衣，没有订单就饿死，没有品牌就利润微薄，没有渠道就受制于人！”


    他的手臂在空中划过，仿佛在描绘那幅景象：“而现在，我们来了！东升超市，以及我未来要打造的‘东升商圈’，就是这品牌最直接、最强大、最贴近消费者的‘亲生’销售和体验渠道！从工厂到货架，甚至到消费者家里的距离，将被我们无限缩短！”


    他的语速平稳，但每一个字都像锤子一样敲在听者的心上：


    “这绝不是简单的贴牌生产（OEM）或者换个标签（ODM）。我们将从源头开始，深度整合产品设计、研发创新、供应链管理！我们要用真正的‘互联网思维’。


    虽然这个词现在可能还有些超前——来彻底重塑传统制造业的逻辑！砍掉所有冗余的代理层级、批发环节、渠道盘剥，实现从工厂到用户的‘F2C’（Factory to er）直连！


    在保证极致产品质量和设计感的同时，实现过去传统模式下绝对无法想象的、令人难以置信的亲民价格！我们的覆盖领域，将从最基础的家居日用、纺织品，扩展到小型家电、个人数码产品，乃至食品饮料！它是一个完整的生活方式解决方案，而不仅仅是卖货！”


    沈浩阳的目光越来越亮，如同发现了绝佳的猎场。


    2009年，“互联网思维”和“颠覆式创新”这些词汇还未像后世那样泛滥和贬值，但林向东所描绘的这种模式，其内核极致效率、去中间化、用户体验、性价比爆炸。


    精准地击中了一个顶级投资者对“新模式”、“超高效率”、“巨大市场空间”的所有嗅觉点！


    这远不是一个超市的概念所能比拟的，这是一个可能孕育出行业巨兽的生态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