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92(新) 建言

作品:《一日看尽长安花

    不一会儿,有婢子将她带到过厅中。


    蔺知柔等了大半个时辰,又来一个婢子,将她领到二门内一处偏院中。


    她又在那里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才见到了姗姗来迟的长公主。


    前两回见到兰陵长公主时,她不是穿着胡服便是穿着柳云卿的衣裳,这是蔺知柔第一次见她作贵族女子打扮,云髻上点缀着金钗、宝钿和真珠插梳,上着侈袖窄腰的折纸花上襦,下穿泥银碧裙,外罩狐裘,玄狐出锋将她肤色衬得越发白,却白得不通透,像尊石膏像。


    她的双眉勾画成远山,唇上点着朱色,两腮贴着面靥,红粉一直晕到鬓角。


    明明是柔媚至极的装束,她的眼神却与柔媚毫无关系。


    她由着侍女替她解下狐裘,在榻上坐下,慢条斯理地饮了一碗香茶,这才好整以暇地打量跪在地上的蔺知柔:“是云卿叫你来的?”语气冷淡,但含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蔺知柔道:“回禀贵主,是小民自作主张,斗胆前来谒见贵主。”


    “哦?”长公主的声音瞬间冷了几分,“所为何事?起来说话。”


    蔺知柔仍旧跪在地上,她在古代生活了十几年,已经习惯了动辄下跪行礼,双膝下的黄金早磨没了。


    但此时却感到了久违的**。


    她看了看垂手立在一旁的侍女,长公主注意到她的目光,便即屏退了下人,手肘支在隐几上,懒懒地望着她:“说吧。”


    蔺知柔恭谨下拜:“恳请贵主救楚王殿下一命。”


    长公主脸色瞬间一变,声音似冰锥般直刺蔺知柔的耳膜:“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蔺知柔早料到她不会给自己好脸色,并不慌张,告罪道:“小民自知微贱,不敢造次。”


    长公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蔑的冷哼:“竖子自作聪明,以为凭着你师父这层关系,便能拿捏我么?”


    她忽然坐直身体,怒目圆睁,将手中茶杯重重一撂:“那你就想错了,若你再口无遮拦,柳云卿来也救不了你!”


    若蔺知柔真是个十三岁的少年,没准就被这架势吓住了,然而她不是。


    想要知道一个人的真实想法,不是听她怎么说,而是看她怎么做。


    兰陵长公主可以立即将她赶走但她没有这便是给她机会说下去的意思。


    “小民不敢”蔺知柔作惶恐状“小民斗胆求恩于贵主皆因此事于贵主而言不过举手之劳且有百利而无一弊。”


    长公主一哂眼里却没有丝毫笑意:“这么说你不是来为旧主摇尾乞怜


    蔺知柔沉声道:“小民不敢妄言。”


    “不敢?我看你胆子大得很。”


    “贵主谬赞。”


    这话便是长公主听了也忍不住一笑:“黄口小儿倒会蹬鼻子上脸。”


    蔺知柔闻弦歌而知雅意听她语气有松动之意便即膝行上前两步:“非是小民胆大只是小民知道贵主从不以人废言亦不会以言降罪。”


    长公主身子前倾靠在凭几上饶有兴味地打量她:“那你不妨说说楚王与我何干?”


    蔺知柔道:“小民听闻贵主与先皇后情好款洽如今先皇后惟余楚王一子贵主念及故谊自不会坐视不理。”


    她顿了顿尽量不让嫌恶和鄙夷从眼角眉梢泄露出丁点:“圣人重情为江山社稷、天下大义割舍骨肉之情废黜东宫是不得已而为之。庶人湚畏罪自尽虽是咎由自取然圣人是人君亦是人父其痛不啻刮骨剔肉。”


    皇帝也是凡人他会杀儿子但杀了儿子内心不会毫无波澜尤其是他心里清楚这个儿子是无辜的。


    如今长子已死永远不可能再威胁到他他的恐惧和戒备便会随着储位一起传给下一个儿子当他对新太子失望的时候便会后悔杀了长子——他自己是不会有错的错的定是构陷太子、蒙蔽君上的奸臣。


    长公主眉心微微一动不自觉地流露出若有所思之色她深谙兄长的性子当年他发动宫变杀死三个兄弟逼父亲退位事成后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又舍潜邸为佛寺悄悄为死去的兄弟做法事超度。


    他算不上无情之人或者说是无情而不自知。


    蔺知柔趁热打铁接着道:“楚王年少骄狂不羁徒事游冶并非可以共商大计之人将机密告诉他只会坏事庶人湚生性谨慎不会做这样有害无益之事。事发时楚王在翠微寺中四周有千牛卫


    把守,即便他想与兄长里应外合,也是有心无力。”


    她看了看长公主的脸色,见她没有打断自己的意思,便接着道:“愚驽如小民都明白这道理,圣人明察秋毫,自然知晓。且楚王虽不肖,毕竟是圣人与先皇后仅剩的骨肉,圣人念及先皇后,如何不愿网开一面?”


    这些道理不用她说,兰陵长公主自然明白,皇帝让冯贵妃的娘家侄儿去终南山把楚王羁押归案,给足了冯贵妃的面子,但只是把人关进了台狱,却迟迟没有个说法,直至今日还未指派三司推鞫的官员,显然还在犹豫如何处理这个三子——要杀,就把案子交给御史大夫薛鹏举;要留,便将谋逆案先审结,楚王另立一案,重拿轻放,小惩大戒。


    但韩渡不可能在台狱中一直不明不白地住着,不久便会见个分晓,只要皇帝的态度确定下来,韩渡的命运便也决定了。


    如今正是各方角力的关键时刻,冯贵妃和晋王自然卯足了劲要斩草除根、以绝后患——留着个年岁相当的嫡皇子始终是大威胁。


    也有很多人不想看到冯家得势——比如右相柳,长公主也是其中之一。


    蔺知柔把该说的话说完,便适时闭上嘴,她不需要把话说得太透,长公主这样的上位者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决定要她自己下。


    长公主沉吟片刻,笑道:“三郎是我侄儿,二郎亦叫我姑母,我又何必多此一举?”


    留着韩渡的性命固然可以牵制贵妃,但眼下看来,皇帝似乎一意孤行要扶冯贵妃母子上位,他日晋王登基,自不会忘记她今日所作所为,不是平白无故惹一身骚么?


    故此她本来打的就是隔岸关火的主意,由着柳棠和冯贵妃母子去斗,一朝天子一朝臣,但是不管哪个上位都要尊她这大长公主。


    蔺知柔眨了眨眼睛:“贵主请恕小民直言不讳,圣人想立的当真是晋王么?”


    长公主心头一凛,随即勃然作色,拍案而起:“大胆!你知不知道刚才这句话够你死一百次?”


    蔺知柔伏地告罪:“小民罪该万死。”心中却波澜不兴。


    长公主脸上震怒,心中却暗自盘算,众所周知皇帝宠爱贵妃母子,甚至不惜从自己私库中出巨资,为二子营构府邸,晋王广结文士,他也不闻不问,种种迹


    象都让人以为太子人选不作他想。


    但跳出窠臼一想


    对皇帝而言晋王不是太子的最佳人选——皇帝自上次坠马受伤身体大不如前他在一天天地衰老冯贵妃把持后宫若晋王登上储君之位对他的威胁可比废太子实在得多他偏爱二子但同样不信任他。


    一瞬间仿佛有一道闪电划过照得她心底一片雪亮——皇帝不是舍不得杀楚王他是需要一个借口另立他人为太子。


    晋王与楚王势不两立他日晋王得势一定会将三弟斩草除根为了避免兄弟阋墙的惨祸他只能另选一人为太子——多么合情合理的借口。他这时候缺的便是一个台阶而她是最适合递上这个台阶的人。


    长公主从案边花瓶里掐了一朵白梅染成赤红色的指甲轻轻掐进莹白纤柔的花瓣里她垂眸看了看指尖的花朵:“我未必要开这个口。”


    蔺知柔低声道:“昔年圣人御极长公主居功至伟。”


    大恩如大仇这些年长公主仗着拥立之功大肆揽权敛财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大恩便是大仇今年多事之秋朝廷可是很缺钱的。


    长公主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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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震抬眼看向面容沉静的少年那双水灵的眼睛澄净清澈乍一看仿佛浅溪实际上却深得探不到底她莫名有些不寒而栗仿佛那双眼睛里住着妖怪。


    可不是个妖怪?仅凭一些众所周知的表象便能窥见别人最幽暗的心思无论是她的还是御座上那人的。


    这样的人怕是留不得。


    长公主脸色渐渐沉下来眼底生出实实在在的杀意:“你今日对我说这番话究竟是何意?”


    蔺知柔淡淡道:“楚王殿下对小民有知遇之恩。”


    长公主嗤笑了一声:“这么说你是重情重义、知恩图报之人?你以为我会信?”


    蔺知柔躬身道:“贵主明鉴实不相瞒是因为家师。”


    长公主眉梢一挑:“和十四郎有何干系?”


    蔺知柔道:“家师是端方君子读的是圣贤书立的是兼济天下的大志奈何小民天生是蝇营狗苟之辈风雅正音于小民只是对牛弹琴小民只愿置身青云荣华加身原本拜入师父门下只是为其盛名


    孰料反受掣肘。”


    她向前膝行几步几乎碰到了长公主的裙角:“小民愿侍奉贵主左右。”


    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明显的暧昧之意手心却不由自主地沁出薄汗。


    长公主恋慕柳十四男宠都是比着当年的柳云卿找的清一色的清俊少年郎按理说蔺知柔这样的长相正合她心意。


    但是蔺知柔知道她对自己深恶痛绝所以她敢赌一把。


    长公主慢腾腾地站起身。


    蔺知柔只见银光闪耀的碧色裙摆下伸出一只小巧的珠履。


    下一刻


    长公主用鞋尖挑起她的下颌冷笑道:“长了这样一张脸便以为自己无往不利么?我平生最厌恶的便是你这种自作聪明、卑劣龌龊的东西妄想学人市宠也不照照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收回足尖又重重踢向她的脸颊。


    蔺知柔被踢得头一偏白皙的脸颊上被鞋尖上成簇的金片和珍珠刮出了几道血印子脸上火辣辣地作痛心里却是一松。


    让长公主相信她是来邀宠献媚攀高枝的她反而不会要她的命——杀了她难免要和柳云卿生出嫌隙不值当。


    “离开十四郎”长公主冷冷道“还有上次你害我湛儿坠马你以为这笔账不用算了?”


    蔺知柔心里早有准备兰陵长公主睚眦必报又因柳云卿的缘故嫌恶她这回是一定会算旧账的。


    她装出惊诧惶恐之态:“贵主宽宏请恕小民之罪……”


    长公主把玩着指尖的梅花:“看在十四郎的份上我不杀你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我的儿子不能白折了一条腿。”


    她顿了顿双眼微觑尖锐的眼角越发像鹰隼尖利的喙:“我给你十日你找个像样的理由离开终南山然后来这里领罚。若是向十四郎透露半个字……”


    她没往下说指尖稍一用力白梅便被拈成了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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