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4 章 84(新) 告别

作品:《一日看尽长安花

    韦三郎与韩渡年岁相当,幼时常随父亲来东宫,按说该与他亲近,却不知为何两人天生性情不相投,打小玩不到一处,倒是他二兄与三皇子一见如故、臭味相投。


    他心知三皇子嫌弃他呆板沉闷,也不往前凑趣。昨日突然得知太子召他入崇文馆侍读,他料想三皇子定然不满意他,哪知道今早到得馆中,三皇子浑似变了个人,与他称兄道弟,亲昵之情溢于言表,仿佛他们已做了八辈子的知己。


    韦三郎不免有些受宠若惊,一张与韦学士活似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方脸涨得通红,手足无措地作了个揖:“蔺公子,久……久仰大名……”


    韩渡一边暗暗叹息,一边偷觑蔺七郎的脸色,却见小孩美玉似的小脸上没有半点酸意,落落大方地回以一礼,叙了年齿,又道:“愚弟尝拜读韦兄《幽兰赋》,文藻锦绣,旷爽高迈,令人心折,尤其是‘芬华外扬,贞正内积;和气所资,精英自得’数语,真独出蹊径。今日得晤风仪,实乃愚弟之幸。”


    韩渡差点气得七窍生烟,这小孩非但没有如他料想的那般年拈酸吃味、黯然神伤,竟然还厚颜无耻地和韦三郎攀起交情来。


    蔺知柔这番话倒不全是恭维,韦三郎讷于言而敏于行,没有秀口,却有锦心,学问功底非常扎实,若非韦学士不让他赴举,在神童试中多半能进三甲。


    他的诗赋不但文气贯通,词藻秀雅,而且特别适合应考,蔺知柔是当优秀作文研读的。


    韦三郎闻言大感意外,一时间呆若木鸡,不知怎么回答好。


    他不知蔺七郎是自己请辞,见韩渡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以为是这小郎君哪里惹恼了他,在这崇文馆呆不下去了。


    他是个厚道人,不喜欢在人伤口上撒盐,心下不认同三皇子的做派,生怕刺伤了这寒门小孩的心,哪知道对方不卑不亢,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竟然还夸赞他的文章!


    他这篇《幽兰赋》是新近所作,也不曾广为流传,那蔺七郎不知今日会见到他,可见不是预先做好准备投其所好,能如数家珍地将他得意的词句说出来,显是真的欣赏。


    但凡读书人,没有不喜欢别人夸自己文章作得好的,韦三郎也不例外,亲近之意油然而生,恨不能立时将蔺七郎引为知己,忙道:


    “贤弟谬赞,惭愧惭愧。


    “韦兄不必过谦,愚弟尚有难以索解之处,还望韦兄不吝赐教。蔺知柔道。


    韦三郎欣然道:“贤弟客气了,学问是愈辩愈明,你我同窗,合该切磋琢磨。


    两人倾盖如故,相见恨晚,竟然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起诗赋来,倒把韩渡晾在了一旁。


    众人本来都悄悄期待着一场两侍读争宠的大戏,谁知两人把臂言欢起来,顿时觉着无趣。


    韩渡没好气瞟了韦三郎一眼,酸溜溜道:“两位倒是一见如故,可惜你这位蔺贤弟不日就要走了,这同窗怕是做不了几日。


    蔺知柔暗暗好笑,韦三郎却没听出他话里有话,露出遗憾之色,随即道:“贤弟欲往何处高就?可在长安?


    不等蔺知柔作答,韩渡又抢着道:“你蔺贤弟嫌长安城尘烟污人,要随他师父隐居深山去了。


    蔺知柔有些憋不住了,笑意从嘴角漏出些许,韩渡看在眼里,恼意更甚——这没心肝的小子,竟然还笑得出来,想是迫不及待要走了。


    他拍拍韦三郎的肩膀:“直学士快到了,先入座,要聊放课后再聊。


    说着一指原先蔺遥的座位:“三郎你坐我身边。


    韦三郎不期觅得知音,心潮正澎湃着,哪管这些细枝末节,便即在韩渡身边落座。


    韩渡冲着蔺知柔挑了挑下巴,勾唇一笑。


    蔺知柔无奈地揉了揉额角。


    好在这时候直学士褰帘而入,否则她怕是会忍不住笑出来。


    一整天韩渡都在竭力展现他与韦三郎的深情厚谊,奈何蔺遥郎心如铁,非但无动于衷,甚至没多看他们一眼,放课后如往常一样,若无其事地问他:“殿下回去用膳么?


    韩渡一把拽住韦三郎的胳膊,将修长的手臂搭在他肩头,晃了晃:“我与三郎去凝云楼。


    韦三郎面露难色:“家父……


    韩渡抢白道:“令尊那边,我叫人送信去说,三郎不必担心。说着亲**拍了拍他肩头。


    蔺知柔便即向两人行礼告辞,挎着书囊转身走了。


    韩渡立即收回手,飞扬的长眉往下一耷拉。


    韦三郎犹豫半晌,憋红了脸道:“


    殿下,家父……


    韩渡不耐烦地瞥他一眼,恹恹道:“知道知道,令尊管得严,你回府吧。


    打发走了韦三郎,韩渡松了一口气,命侍从备马。


    韦三郎活脱脱就是个缩小了的韦学士,人是好人,可惜太也无趣,但凡他有一些出格的举动或是不羁的言辞,他就会瞪大眼睛露出惊恐之色,然后开始长篇大论地搬出圣人言来规劝。


    韩渡原先常常笑蔺七郎是个小书呆,一比才知道,蔺遥只是话少性子冷,和真正的呆子不是同一品种。


    片时,侍从备好了马,韩渡换了身外出的衣裳,便即骑着马去了凝云楼——话已经说出口了,若是不去,岂不是惹那小孩笑话?


    今日韦二郎在蓬莱宫上直,韩渡心绪不佳,其余那些狐朋**一概懒得见,一个人上酒楼要了许多菜,待酒肴上来,他兴致勃勃地举起牙箸,忽然惊觉这些菜都是蔺遥爱吃的,顿觉索然无味,随便用了几筷,便闷坐着一杯接一杯饮酒。


    当夜,韩渡一夜未归,第二天大清早被太子阿兄着侍卫拎回来,结结实实训了一顿,这才打发他去崇文馆上学。


    蔺知柔以为闹了一天,韩渡也该消停了,孰料她远远低估了这少年的韧劲。


    只见他走到韦三郎身边坐下,揉了揉微肿的眼皮,从怀里掏出一个雕金镂彩的木匣子,“啪一下搁在韦三郎面前书案上。


    韦三郎吓了一跳:“殿下,这是何意?


    韩渡道:“区区玩意,贺你入馆就读,打开瞧瞧。


    韦三郎有些惶恐:“承蒙殿下厚爱,只是无功不受禄……


    韩渡不耐烦道:“我送你的,收着就是了。


    一边说一边把盖子揭开,却是一方风字砚。


    大小、形制、纹样都与蔺知柔那方仿佛,乍一看连她自己都分不出来。


    柳云卿送她那块风字砚是古物,蔺知柔时常往来于长安东、西两市的各大书肆和文房铺子,从未见过类似的。


    东宫要拿出一方价值连城的砚台不难,但要找到与她碎裂那块几乎一样的,却没那么容易。


    蔺知柔望了望韩渡的侧脸,心里暗暗为他不值。


    自从确定韩渡的身份,她便一直在权衡利弊


    、观察局势、评估风险一有风吹草动担心的是怎么明哲保身却不是韩渡的安危。


    她其实从未有一日真心相待因而也不值得他如此相待。


    亏欠别人的感觉并不好受即便是对她这样铁石心肠的人。


    韦三郎不知道风字砚的渊源一看这砚台形制古雅石质润腻知道不是俗物忙不迭地推拒连称不敢受。


    韩渡起先还与他耐心分说不一会儿便烦躁起来拿起砚台往他怀里一塞:“你不要便自去扔了吧。”


    韦三郎只得勉为其难地收了下来心里却苦恼着回去怎么向阿耶交代。


    韩渡一边与韦三郎推来推去始终拿眼角余光瞥着蔺七郎见这小儿眸光闪动嘴唇紧抿一脸满腹心事的样子心里别提有多受用了。


    当日看到这小儿一身血还抱着那破砚台不放他便悄悄将砚台的样子牢记在心事后画了图叫人去寻访费了不少功夫才找到这块几乎一模一样的本打算寻个由头送给她哪知不等砚台送出手人都要跑了。


    如今知道本王好了吧?如今悔不当初了吧?晚了!


    韩渡暗暗冷哼了一声几日来第一次觉得解气。


    三皇子不是个记仇的性子心中郁气一经纾解便在心里大度地原谅了蔺七郎。


    师命难违也的确怪不得他他也不是怪他要走只是不想他走得那样干脆利落仿佛这大半年来朝夕相处的情分都是他一个人的错觉。


    但凡这小子有点心肝流露出些许愧疚些许不舍他也就释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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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南山离长安也不远他的马又快至多半日也就到了向他阿兄告一日假便可去找他玩。


    山中有许多名蓝古刹和达官贵人的山池别业正好可以结伴游山玩水倒比成日窝在东宫有意思。


    他暗自打算着不觉扬起了嘴角。


    不过他心里虽已原谅了蔺遥主动示好却是断断拉不下这个脸的。


    他打定了主意放课时蔺七郎再问他回不回去用膳他便顺着台阶下


    然而蔺七郎却没给他铺这个台阶一放课那小子向他行个礼便径自回去了神情比平日更冷淡几分。


    韩渡疑心


    砚台的事是不是自己做得太过了。


    他瞅了一眼韦三郎,欲言又止片刻,挠了挠下颌,到底没好意思将送出去的东西再讨回来。


    罢了罢了,他心想,古砚虽难得,就不信世上没有第三块,慢慢寻摸便是。


    他心里犯嘀咕,可蔺七郎没动静,他也只好按兵不动。


    这么踌躇了两日,第三日一早,韩渡照旧一边留意蔺七郎门前的动静,一边自顾自出门。


    到得馆中,他便耐着性子等那小儿出现。


    等了约莫两刻钟,直学士都到了,蔺七郎却还没来。


    韩渡心不在焉地上了一堂课,叫来伺候笔墨的内侍,吩咐道:“你回去看看蔺……


    话未出口,他又改了主意,站起身,一撩衣裾:“算了,我自己去。


    崇文馆就在韩渡居处附近,他疾步走到院中一看,蔺七郎不在,却有一辆犊车停在门外,奉命伺候他的阿香正在指挥着两个小内**几个藤编的箱笼往外搬。


    韩渡一怔,随即扬起眉:“这是在做什么?


    阿香忙行礼问安:“回禀三殿下,奴婢在替蔺小郎君搬箱笼。


    韩渡没好气道:“我不瞎,知道你们在搬什么,谁叫你们搬的?蔺遥呢?


    阿香道:“蔺小郎君去向太子殿下辞行,去了有小半个时辰,也该回来了。


    话音甫落,韩渡便听身后响起蔺遥的声音:“三殿下,小民正欲前去学馆向殿下辞行。


    韩渡转过身,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方道:“这就要走?


    蔺知柔淡淡道:“回禀殿下,前日三省的文书下来了,小民便向太子殿下恳请今日出宫。


    韩渡皱紧眉头:“我的侍读今日离开,我竟是最后一个知晓。


    蔺知柔不回答他的诘问,躬身道:“这段时日承蒙三殿下恩顾,小民结草衔环无以为报,请殿下受小民一拜。说着长揖至地。


    韩渡直勾勾地盯着蔺知柔,垂于身侧的手握成拳,指甲掐进掌心,他也没觉察疼。


    蔺知柔等了一会儿,见他不语,向犊车看了一眼,见自己为数不多的几个箱笼都装上了车,便道:“家师在宫门外等候,若是三殿下没有别的吩咐


    小民便告退了。”


    韩渡咬了咬下唇复又松开鲜妍的唇色上留下一道白痕他的目光在蔺遥的脸上逡巡着


    他忽然想起蔺遥当初要回江南他在城门外将他拦下他神色中不安多过欢喜。


    当初他并不想进东宫也不想当他侍读他一厢情愿还以为自己在施恩于他。


    “你从一开始就不想做我侍读”他自言自语似地说“蔺七郎我是真心把你当朋友的。”


    蔺知柔仍旧波澜不兴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算是默认了:“小民下愚与殿下如隔天渊不堪殿下折节下交。”


    韩渡嘴唇轻颤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蔺知柔几乎以为他要哭然而他只是自嘲地一哂还以一礼:“那本王便恭祝你前程似锦平步青云。”


    话音未落他便决然地转过身快步向房中走去。


    蔺遥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珠帘后这才登上犊车。


    他们本不是一路人只是恰好同行了一段路会如萍聚别若云散这段少年人的情谊终止在这里是最恰当的这也是她和太子心照不宣的共识。


    犊车行至宫门交验过门符内侍替她将行装搬下了车。


    不远处一辆青帷犊车停在大青槐的树荫下微风掀动车帷露出一片洁白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