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33(修) 考题

作品:《一日看尽长安花

    议论之声一时间不绝于耳。


    蔺知柔恍然大悟,听闻吴郡张氏有一子弟其貌不扬,却又聪明绝顶,坊间因其貌丑,戏称其为“獠童”。


    张氏是江东旧姓,即便到了本朝族中也出过不少高官显要,那张小郎是嫡支门第高华,偏偏生得如此相貌,自然名声大噪。


    蔺知柔曾读过这位张小郎的诗作,与蔺遥风调迥异,文采却在伯仲之间。


    甄六娘却是一脸茫然,小声问蔺知柔:“这是谁家的小孩?”长得可真磕碜。


    蔺知柔也压低了声音答道:“张十八郎,是个神童。”


    甄六娘笑道:“你们江左可真是人杰地灵,遍地都是神童。”


    这话将蔺知柔也捎带了进去,她并不作答,只是瞟了他一眼。


    那张小郎听见众人议论他,脸色未变,七八岁的孩子有这份心性已是不简单,将来一同入京赴试,想来是个强劲的对手。


    张十八郎旁若无人地走进屋内,环视一周,瞟了眼甄六娘,最终将视线落在蔺知柔身上。


    他昂首阔步地走到她身前,上下打量她两眼,作了个揖:“足下便是吴县蔺七郎?”


    蔺知柔起身作揖:“正是蔺某。”


    “想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他既然这么说,蔺知柔便道:“久仰张公子大名。”


    张十八郎笑了笑:“蔺兄大名亦是如雷贯耳,今日一见,不过尔尔。”


    蔺知柔怔了怔,如果这话说她也就罢了,她现下的水平说一声“不过尔尔”也不为过,但这张姓小儿说的是蔺遥,这就是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不过对方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蔺知柔懒得与他争短论长,只是笑了笑:“见笑。”


    甄六娘却是站起身,煞有介事地掸掸衣裾,对那张家小孩道:“张公子,久仰久仰,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话里有话,众人心知肚明,面面相觑之下,有人忍不住噗嗤一笑,这下子就跟捅了马蜂窝似的,哄笑声此起彼伏。


    张十八郎满面愠色,偏又挑不出话里的错处,磨了磨后槽牙,嘴唇抿成一线,半晌才作了个揖:“请恕张某眼拙,未识足下高姓。”


    言下之意自然是笑他籍


    籍无名。


    甄六娘道:“张公子若能通过覆试取得解额入京省试自然有缘识得小可。”


    在场之人尽皆哗然这张十八已经够骄狂的了没想到有人竟比他更狂再看这小儿生得一张玉面通身气度不凡都不敢小觑。


    张十八郎讥嘲道:“那便省试见分晓罢足下这回切莫马失前蹄才是。”


    甄六娘道:“借张公子吉言彼此彼此。”


    张十八郎冷哼一声转身径直走到窗边学童们见他过来纷纷避让席子上空出好大一块地方。


    张十八郎看也不看他们一眼旁若无人地坐下双目微阖嘴唇翕动。


    甄六娘瞥了一眼“啧”了一声饶有兴味道:“竟有这等讨人嫌的小孩儿江左真是人才辈出。”居然有些叹赏的意思。


    蔺知柔心说论起讨嫌你也不遑多让也就是仗着一张脸生得好没怎么挨揍罢了。


    两人重新坐下。甄六娘小声道:小可其实并不姓甄上回对蔺兄隐瞒身份实在抱歉在这里与你赔个不是。”


    蔺知柔道:“足下自有情由区区怎敢介怀。”


    甄六娘眨眨眼长睫一闪:“实不相瞒小可并非女子。”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见蔺知柔并不接茬捧场眼皮也不抬一抬不由有些没趣然而已经起了头也只好接着说下去:“鄙姓贾是六合县人家中行九。”


    蔺知柔心道我信了你的邪。


    刚想到此处便听门帘哗啦一响一个皂吏走进屋扬声道:“六合县贾九郎是哪一位?”


    前甄六娘、现贾九郎站起身:“贾某在此。”


    蔺知柔:“……”


    吏员道:“贾公子请随某来。”


    贾九郎对蔺知柔一揖道:“小可先行一步就此别过相见有日。”


    说着冲她挤挤眼跟着吏员出去了。


    张十八郎一哂


    经他这么一提蔺知柔方才想起六合县似乎确有个贾家专做茶叶买卖是一方巨贾有家财万贯良田千顷。


    莫非他真是贾家的子孙?不对蔺知柔蓦地


    回想起那日普通院中的经过,宋十郎分明是怵他,一个茶商,便是再有钱也不过一介商贾,不可能叫节度使公子那样俯首帖耳。


    甄六娘摇身一变成了贾九郎,其中必有内情。


    蔺知柔揉了揉太阳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挤出脑海,考试为重,此时正该心无旁骛,为这等无关紧要的事分神,实在不像她


    陆陆续续又有后来者掀帘入内,蔺知柔大略估算了一下,前来赴试的总有五六十人,这些人不可能全都贡送入京参加省试,必定要淘汰大半,每进来一个新人,屋子里的气氛便凝重一分。


    那吏员每隔一会儿便进来唱名唤人,所隔时间有长有短,短时不过片刻,长时却足有一刻钟之久。


    先于她到的二三十人陆陆续续被领了出去,她估摸着差不多轮到自己,便起身整理衣襟,抚平膝上褶皱,将额前碎发悉心地塞进帽子里。


    刚整理完仪容,便见那吏员快步走入:“吴县蔺七郎何在?”


    蔺知柔从容上前,在众人好奇的目光中跟着那吏员出了屋子。


    吏员一路上沉默不语,沿着廊庑,将她引到西堂,打帘道:“蔺公子请进。”


    蔺知柔道了声谢,步入屋内,只见三名身着圆领袍衫的中年男子端坐堂中,高矮胖瘦妍蚩各不相同,各人身前榻上放着小案,案上笔墨纸砚俱陈。


    中间之人年纪最长,髯须茂盛,目光炯炯,隐隐为众人之首。


    这三人都是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属下僚佐,担任本次覆试的试官。


    蔺知柔上前恭敬行礼,呈上考状:“小子吴县蔺遥,拜见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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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为首之人点点头,接过考状扫了一眼,放在案上,对蔺知柔道:“国之大柄,莫先择士。尔等虽为童子,责实求才却与进士、明经诸科一般无二。若有冒籍、舞弊等劣行,成丁后三年不得赴举,你可明白?”


    蔺知柔道:“小子谨记官长教诲。”


    那人颔首,指了指对面一张空着的坐榻:“你坐罢。”


    蔺知柔上前坐好,只见身前案上摊着一张白纸。


    试官道:“那本官便开始考校,本次只试经义与诗赋,大经与小经各三道,诗赋两题。”


    他扫了一眼考状:“你已通


    《论语》、《孝经》、《周易》、《毛诗》、《尚书》,我等便从此四经中取题。”


    蔺知柔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是,请官长考校。”


    主试官微一沉吟,问道:“赫如渥赭,后一句为何?”


    背书是蔺知柔最得心应手的项目,试官话音甫落,她便答道:“公言锡爵。”


    试官接着问道:“此二言何解?”


    蔺知柔毫无停顿,对答如流:“赫,赤貌。渥,厚渍也。祭有畀辉、胞、翟、阍、寺者,惠下之道,见惠不过一散......”


    却是将正义中的笺疏一字不差地背了出来,末了又添上些柳云卿上课时发散过的观点,当作自己的见解。


    主试官与两位同僚对视一眼,捋须颔首道:“甚好,可见下过一番功夫。”


    说着又从其它经书中抽了几句来考,经义部分对蔺知柔来说就是送分题,她毫不迟疑,一一作答。


    三位试官脸上都露出赞许之色,帖经问义靠的虽是强记,这些童子毕竟年纪小,能将经书原文已是不易,加上笺疏,洋洋几十万字,非经年累月的勤学苦读不能为之。


    右侧的试官问道:“蔺公子几岁时开蒙的?”


    蔺知柔按着哥哥的情况答道:“回禀官长,小子开蒙时六岁。”


    几人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方才见他对答入流,还道他开蒙必然很早,谁知却比旁人还晚些。


    那试官啧啧称奇:“不过三四年便有此厚积,真乃奇童。”


    前来赴考这些童子虽大多有早慧之名,可是能如这般毫无错漏的也仅有蔺知柔一人,更有一位考生经义六道只粗通三道,连着作了三首诗赎帖。


    蔺知柔实际上先前学得有一搭没一搭,靠的还是近两个月的恶补,要是叫他们知道实情,还不知要怎么吃惊。


    然而试官们的赞叹也只是点到即止,毕竟这不是明经科,经义再强也作不得数,终究还是要看词采如何。


    不过此子颇受上司的激赏,在坊间又有诗名,几位试官都翘首以待,看这神童是否真如传说中那般秀逸过人。


    主试接着道:“请以‘秦镜’为题,以‘镜’字为韵,作五言六韵诗一首。再以‘美人’为题,不限体裁格律声韵,诗赋皆可。”


    说罢抬手指指自己案头的莲花铜漏壶:“限时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