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康！”


    沙瑞金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


    他不用猜，就知道这背后是谁在捣鬼。


    敢这么明目张胆跟他叫板的，整个汉东，除了李达康，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好啊。


    好一个李达康！


    电话里不敢顶撞我，就跑去网上煽风点火！


    用所谓的民意来绑架我！


    “反了！”


    “真是反了天了！”


    沙瑞金猛地一拍桌子。


    他指着白秘书，怒吼道。


    “立刻！马上！通知宣传部！”


    “给我管控舆论！把这些乌七八糟的文章，全都给我删掉！”


    “封掉这些胡说八道的账号！”


    白秘书面露难色，硬着头皮说道。


    “书记……京州本地的媒体，我们还能打招呼。”


    “可是现在……全国的门户网站以及自媒体都在转载评论。”


    “人手……根本不够。”


    “我们……压不住啊！”


    压不住？


    这三个字，狠狠砸在沙瑞金的胸口。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死死盯着白秘书。


    白秘书吓得一个哆嗦，脑袋垂得更低了。


    过了许久。


    沙瑞金紧绷的身体，忽然松弛了下来。


    他缓缓坐回自己的椅子，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时，眼里的滔天怒火已经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意。


    压不住……


    是啊，时代变了。


    这已经不是他当年用一份文件，一个电话，就能平息所有声音的年代了。


    互联网，新媒体。


    这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东西，如今却成了悬在他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李达康，就是那个握着剑柄的人。


    堵，是堵不住了。


    再堵下去，只会让这把火烧得更旺，把自己烧得更狼狈。


    既然堵不住……


    那就疏导！


    “舆论想要一个交代，我们就给他们一个交代。”


    沙瑞金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白秘书愣了一下，没明白过来。


    沙瑞金抬起眼皮，冷冷地看着他。


    “吕州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有人负责吧？”


    白秘书心里咯噔一下，瞬间懂了。


    这是要……找人背锅啊！


    他脑海里立刻闪过一个名字。


    易学习。


    吕州市代市长，这次美食城拆迁工作的总负责人。


    这个锅，不大不小，正好由他来背。


    “书记，我明白了。”


    “你明白？”沙瑞金冷笑一声。


    “你去给易学习打个电话。”


    “安抚一下他。”


    沙瑞金特意在“安抚”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告诉他，省委是信任他的，也知道他工作辛苦。


    但是，出了问题，就要勇于承担责任。


    这既是保护他，也是给全省干部一个警示。”


    白秘书连连点头，把每个字都记在心里。


    “另外！”


    沙瑞金又补充道。


    “立刻通知省委宣传部，连夜给我写一篇通稿！”


    “主题就是，省委省政府高度重视月牙湖美食城事件。


    对事件中暴露出的‘一刀切’、‘懒政’行为，绝不姑息！


    省委将立刻成立调查组，严肃处理相关责任人，给人民群众一个满意的答复！”


    “态度要坚决！调子要起高！”


    “要把我们自己，摆在人民群众的一边，摆在那些懒政干部的对立面！”


    沙瑞金的语速极快，思路清晰得可怕。


    他要抢在李达康之前，夺回舆论场的主动权。


    你想用民意来绑架我？


    好啊！


    那我就顺着民意，挥舞起反懒政的大旗！


    我倒要看看，你李达康还怎么往下接招！


    至于李达康本人……


    沙瑞金靠在椅子上，感到一阵深深的无力。


    他能处理易学习，能引导舆论，却拿那个一手掀起风暴的李达康，毫无办法。


    动他？


    怎么动？


    京州GDP一骑绝尘，是整个汉东的脸面。


    李达康在京州官声极好，深受百姓拥戴。


    更何况，这次他手里还握着“民意”这张王牌。


    沙瑞金捏了捏眉心，挥了挥手。


    “去办吧。”


    “是，书记。”


    白秘书躬身退出了办公室。


    吕州，市委家属院。


    易学习的家里，气氛有些凝重。


    妻子毛娅给他倒了杯水，轻声说。


    “老易，别想那么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易学习端着水杯，却没有喝，只是看着窗外的夜色发呆。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划破了夜晚的宁静。


    易学习拿起手机，看到来电显示，瞳孔微微一缩。


    省委，沙书记的秘书。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白秘书，你好。”


    电话那头，传来白秘书热情又客气的声音。


    “学习市长，这么晚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


    “沙书记刚刚还在念叨您，说您在吕州，工作千头万绪，非常辛苦。”


    易学习脸上没什么表情，淡淡地应了一句。


    “感谢书记关心，这都是我分内的工作。”


    白秘书话锋一转，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关切。


    “学习市长，网上的事情，书记都看到了。”


    “书记很生气！他让我转告您，省委坚决支持您的工作。


    但对于下面一些干部工作方法简单粗暴的问题，也绝不包庇！”


    来了。


    易学习心头一沉。


    只听白秘书继续说道。


    “书记的意思是，要保护真正干事的干部。


    这次的事情，影响确实很坏，总要给老百姓一个交代。”


    “您看看，是不是下面哪个部门，或者哪位同志。


    在执行政策的时候，理解上出了偏差？步子迈得太大了？”


    “把责任厘清，处理几个干部，也好尽快平息舆论嘛。”


    “这也是为了保护您啊，学习市长。”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省委的“关怀”，又把路给他指得明明白白。


    找个下属出来顶罪。


    弃车保帅。


    易学习听着电话里的声音，嘴角泛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他沉默了片刻，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白秘书，麻烦你转告沙书记。”


    “月牙湖美食城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亲自负责的。”


    “每一个决策，都是我拍板的。”


    “我，是第一责任人。”


    “所有的责任，我一个人承担。”


    说完，他没有给白秘书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挂断了电话。


    毛娅一直站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


    她急了。


    “老易！你怎么能这么说？


    他这明摆着是想让你找个替罪羊，你怎么还自己往上冲？”


    易学习把手机扔在沙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他靠在沙发上，脸上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与失望。


    “替罪羊？”


    他看着天花板，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