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记，刚才有人将一封信送到传达室，上面只有您的名字，和落款为棠园两个字，询问对方只说是京都来的，留下信封就走了，您看是否需要保卫处检查这封信？”谢道之的秘书也没有去过棠园，即便去过也可能不知道‘棠园’这个私下的称呼。


    谢道之听到棠园二字连忙放下手中钢笔，并说道：“不用，快将信封取来。”


    书记都这么说了，秘书自然是立马就去办。


    当谢道之拿到信封后，立刻挥手示意秘书出去。


    等秘书走后，谢道之才撕开信封，从里面取出薄薄的一张纸，纸上面只有一句话和一个电话号码。


    那句话是：陈九章之孙冒昧来访。


    电话号码自然是陈拙的。


    不过除此之外，在信纸上还有一个清晰的印章，正是陈老爷子的‘九章之印’。


    陈拙甚至都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他也是觉得没必要，因为就算谢道之愿意见自己，也只是因为陈九章孙子这个身份。


    谢道之没有第一时间给陈拙打电话，而是等到晚上十点多，才给陈拙打去了电话，也是这个时候谢道之才知道陈拙来了禺州。


    电话里没有说什么重要的事，谢道之只说随后会再和陈拙联系，也没问他找自己有什么事。


    第二天晚上，陈拙的房门被敲响，开门就是一个干练的中年男人。


    “是陈部长吗？谢书记让我来接你。”来人正是谢道之的秘书，陈拙不动声色的跟上，全程一句话也没说。


    陈拙在车上大约坐了十几分钟，最后来到的不是省委家属大院，而是一座非常豪华的星级酒店。


    虽然是第一次来禺州，但陈拙也早有耳闻，这家酒店是新建的，也是禺州的第二座国际五星级酒店。


    车辆停在一座独栋前，下车后谢道之的秘书随口解释了一句：“书记今天在这里有外事活动，这才刚结束。”


    陈拙笑着点了点头，这个时候都快十一点了，谢道之直接住在酒店不回家是合情合理的，一来时间很晚，为了谢道之有充足的时间休息，加上第二日的行程住在这里可能更合适，这些都是工作需要。


    而且自从四年前谢道之担任南越省委书记，他也凭借这个职位入局成功，成为了那站在最高处的二十一分之一。


    很快陈拙就被带到了一个房间外，他等了片刻谢道之的秘书就请他进去，这是一间装修现代化的套房，有会客厅和书房，在会客厅陈拙就看到了已经换上睡衣的谢道之。


    从对方这个小举动陈拙能看出来，谢道之也是以私人身份见陈拙的，确实是看在陈九章的面子上。


    谢道之不同于郝维民这些干部，就算陈九章在世时，他与陈家也没什么过从甚密的往来，但陈九章对谢道之又有实实在在的举荐之恩。


    所以谢道之和陈家的关系很微妙，在陈九章离世后，这种关系就变得更加微妙。


    “听说这次小陈是带着考察团队来的，有什么收获？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谢道之虽然是第一次和陈拙见面，但他并没有表现出生疏，甚至主动询问有没有自己能帮上陈拙的地方。


    陈拙在面对谢道之时，也少有的表现出恭谦，毕竟省委书记都只是他众多职务中级别最低的一个，要是再进一步，谢道之就能直追陈九章当年的地位。


    不过这肯定是没戏的，谢道之能在这几年脱颖而出，完全是靠陈九章当年力荐，这是他的运气爆发，也是他最大限度的巅峰。


    “收获是很大的，尤其是南越省在经济方面的先进经验，此行我是获益匪浅啊，冒昧求见谢书记，其实是我个人有些工作上的困惑。以前还在京城的时候，爷爷经常跟我提起谢书记，你的很多政治主张一直指导着我的工作方向......”陈拙就像个恭敬的学生，他说谢道之的想法是政治主张，这一点倒是没毛病的，这个级别的存在他们的想法确实属于政治主张了。


    不过陈拙话还没说完，谢道之就笑着打断了他：“小陈就别谦虚了，也别给我戴高帽子，你可是世界名校的金融高材生，我相信你对经济的理解要超过大多数厅局级干部，我也就比你年长些岁月，若是工作上有什么困惑，说出来我帮你参谋参谋......”


    说到这里谢道之也停顿了一下，而他对陈拙也算客气，颇有长辈对晚辈的关爱。


    略微停顿后，谢道之继续说道：“其实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也想起了曾经的自己，犹忆当年我也有过困惑，幸得遇见了陈老，是他解开了我心中困惑，如今你又找到了我，这或许就是所谓的轮回吧？”


    谢道之主动提及了陈九章，他这话意思算是表达的很明显了，谢道之没有因为陈九章离世人走茶凉，他内心还感念着陈九章的举荐，意思是他会帮陈拙一把，算是报答当年陈九章的恩情，也就是他提到的‘轮回’。


    陈拙心中有些感慨，这人与人的差距确实很大，昔日依附于陈家的高官不少，陈九章在时一个个信誓旦旦，赴汤蹈火都在所不辞，而谢道之这些却不怎么来往。


    可当陈九章走了，那些信誓旦旦的门生故吏第一时间避而远之，反倒是谢道之这种还念着旧情。


    “或许这也是爷爷当年极力举荐他的原因之一吧，官扬之中绝大多数都是利益纽带，也不能指望都是重情重义之人，有些人只是能用，而有些人才能托付真情。”陈拙又感悟到了许多，他也隐约明白了，谢道之能走到今天的位置，也不完全是运气，他身上很多品质就是他的优势。


    “是这样的，我在吕川市担任组织部长已经快一年了，这些日子里发现了很多问题，在来南越之前，我也与汉江本省一些老干部交流过，现在整个汉江尤其是吕川存在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就是本土籍干部在重要岗位的比例越来越少，因为吕川是资源型城市，大量外地干部为追求政绩，在任期盲目扩张发展，纸面上的数据确实做的漂亮，但却是对未来的严重不负责......”


    陈拙说的很直接，这些话他在来之前就仔细想过了，其实是有两套预案，主要取决于谢道之的态度。


    如果谢道之对他是敬而远之的态度，那陈拙也就说些无关痛痒的话，如果谢道之是真心想和陈拙谈谈，那他就直接说这番话。


    而之所以找谢道之，除了对方是那二十一分之一，南越是改革大省，是经济强省外，更因为谢道之上任之初，南越也面临着陈拙口中说的问题。


    当时为了改革，大量外地干部空降南越，这确实是的改革一开始推行很顺利，可谓大刀阔斧，效果自然也是斐然的，但几年后问题就暴露了，随着换届出现，新的干部也只想着在原本的基础上把数据做的更漂亮，于是只能更加激进。


    凡事过犹不及，这是历代改革的教训，陈九章当年就是看到了这点，于是从人事安排上，另辟蹊径的来解决这个问题，于是有了谢道之上位。


    当陈拙坦率的说出这些问题后，谢道之认真的打量了陈拙许久，而后才语重心长的说道：“陈老也是后继有人啊！你于现在的位置上，就能看到这些问题，足见你的眼界和大局观，而这又岂止是汉江一省之问题？这甚至不是一国一时之问题，而是古往今来一直存在的问题，你觉得政治最重要的是什么？”


    陈拙也没想到谢道之会和自己谈的这么深入，而到了谢道之的层次，以他的身份，说出这些话还如此直接，可是非常的不容易，往往只会对子侄如此。


    很明显陈拙的坦率和眼光，已经获得了谢道之的赏识，当然其中很大因素，还是回报陈九章的举荐之恩。


    陈拙思考了谢道之的问题，政治的本质是利益交换，这是毋庸置疑的，不管国内还是国际政治都是如此，那政治最重要的是什么？这个问题陈拙好像还真没认真思考过。


    或者说没有单独拿出来思考过。


    此刻是一老一少两个政客的对话，陈拙自然不会傻到冠冕堂皇的说什么，最重要的是为国为民，是为天下苍生。


    那是胸怀是抱负，是道德是理想，但绝对不是政治。


    政客不是政治家，但政治家绝对需要具备政客的能力，越是身居高位，越不可能只是靠着一腔抱负满心热忱就能达到的。


    “是平衡？”许久之后陈拙做出了回答。


    听到陈拙的回答，谢道之笑了笑，看起来很满意，但说出的话却是：“也算对，我觉得制衡更准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