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胭放下玉简，眸光淡淡扫过去。


    小家伙察觉到她的视线，蹭的动作一顿。


    偷偷抬起眼皮瞄她。


    见她没有下一步动作，又赶紧把脸埋回去。


    只留下一个写满了“我很委屈但我暂时不敢反抗”的后脑勺给她。


    苏胭心下稍慰。


    敬畏也好，总比完全无法无天强。


    第二日。


    洞府外传来一道恭敬的传音。


    “大师姐，宗主命弟子前来询问，小师弟是否已安置妥当？拜师吉时将至。”


    苏胭起身，理了理微皱的衣裙，恢复那一派清冷绝尘的模样。


    她走到偏室，看着依旧赖在母狼身边，却竖着耳朵警惕听外面动静的狼娃。


    “该走了。”她声音平静。


    狼娃显然听不懂，但能感觉到气氛的变化，更加抱紧了母狼。


    苏胭也不多言，如法炮制，仙力轻托，再次将母狼连同软垫一起浮起。


    果然，一见母亲动了。


    那狼娃立刻像是被牵动了线的木偶，毫不犹豫地爬起来。


    再次紧紧攥住了苏胭的裙角。


    虽然依旧抿着嘴不肯看她，但行动上已是乖乖跟从。


    苏胭唇角几不可查地弯了一下，旋即恢复平淡。


    她领着这一大一小，出了洞府。


    踏上来接引的仙鹤座驾，朝着宗主大殿而去。


    仙鹤翱翔，穿过云层。


    狼娃第一次乘坐飞行坐骑，紧张得小脸发白。


    攥着苏胭裙角的手更用力了。


    另一只小手甚至无意识地抓住了她垂落的一缕发丝。


    苏胭垂眸，看着他这难得的脆弱模样，终究没忍心拂开。


    嗯，虽然心动值依旧惨淡。


    但总算听话了些。


    清冷美人望着云海，心中默默盘算着下一步的驯夫计划。


    宗主大殿今日显得格外庄严肃穆。


    檀香袅袅，钟磬清音悠远回荡。


    诸位长老皆已位列两旁，面容肃然，目光皆聚焦于大殿中央。


    苏胭领着那狼娃步入殿内时，瞬间吸引了所有视线。


    她依旧是一身素白，清冷如月，步履从容。


    而跟在她身侧，紧紧攥着她裙角的小人儿，则与这庄严的氛围格格不入。


    小家伙洗去了污垢，换上了月白道袍，小脸虽仍瘦削，却已能看出俊秀的胚子。


    只是他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没有丝毫敬畏与惶恐。


    只有野兽般的警惕与打量。


    他微微弓着背，似乎随时准备扑击或逃跑。


    对周围投来的目光报以不善的低呜。


    全靠身前漂浮的母狼和手中紧抓的裙带，才勉强将他定在原地。


    宗主高踞上首，看着这新收的小弟子，眼中是压不住的喜爱与期待。


    但面上却不得不端起严师的架子。


    仪式开始。


    有执事弟子高声唱喏，诵读门规戒律，声音洪亮，回荡殿中。


    那狼娃何曾听过这个？


    只觉得这声音嗡嗡作响，甚是吵闹，烦躁地甩了甩头，更加用力地攥紧了苏胭的裙角，试图往她身后躲。


    苏胭微微侧身，指尖溢出一丝极细微的清凉灵韵，悄无声息地渡入他体内。


    勉强安抚住他那躁动不安的情绪。


    接下来是敬茶拜师。


    一名弟子端上灵茶。


    苏胭接过，微微弯腰，将茶盏递到狼娃面前，低声道：“递给上面那位。”


    狼娃看着眼前冒着热气，散发着奇怪味道的液体。


    又看看高座上那个让他觉得有压力的白胡子老头。


    鼻翼翕动了两下。


    非但没接，反而嫌弃地扭开了头。


    殿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苏胭面不改色，心中默念清心咒。


    不能跟小屁孩一般见识。


    他是老公。


    不能打，不能打。


    打了丢人设还丢老公。


    不划算不划算。


    她直接握住他的小手，强行将茶盏塞进他手里。


    然后半扶半强制地引着他，走向宗主。


    狼娃浑身僵硬，被动地被推着走，手里的茶盏晃荡不已，险些洒出。


    直到被带到宗主座下，他依旧拧着脖子，不肯看上面。


    “跪下，奉茶。”苏胭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狼娃自然不听。


    苏胭指尖微动，一丝巧劲弹出。


    狼娃只觉得膝弯一麻，“噗通”一声，竟是不由自主地跪倒在了蒲团之上。


    他愕然抬头，正要发怒，却对上苏胭垂下平静无波却暗含警告的眼神。


    以及——


    旁边漂浮着的、依旧沉睡的母狼。


    他喉咙里的低吼硬生生咽了回去。


    瘪了瘪嘴，极其不情愿地几乎是摔摔打打地将那盏茶举了起来，胡乱往上一递。


    宗主看着台下这别开生面的拜师礼，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但更多的是对那天赋的珍惜。


    他连忙接过那盏被嫌弃的茶，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算是全了礼数。


    “好，好！今日起，你便是我朝圣宗宗主座下亲传弟子，赐尔道号——”


    宗主沉吟片刻，目光扫过孩子那双野性未驯却亮得惊人的眼睛，朗声道：“便唤‘赤焱’吧！望你如赤火般炽烈纯粹，道途光明！”


    赤焱。


    狼娃自然不懂这意味着什么，只觉得跪着很不舒服，见茶被拿走，立刻就想爬起来。


    苏胭适时撤去了力道。


    他立刻像被赦免般，手脚并用地窜起，再次飞快躲回苏胭身后，只探出半个脑袋，警惕地盯着上方那个给他起了奇怪名字的老头。


    礼成。


    钟磬之声再次悠扬响起，诸位长老纷纷上前道贺。


    只是目光落在那个依旧抓着大师姐裙角，对周围一切龇牙咧嘴的小师弟身上时，都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和好奇。


    苏胭感受着身后那小小的拉扯力，心中默叹。


    拜师只是第一步。


    要让这只小狼崽真正明白“师尊”、“师姐”、“宗门”为何物，恐怕还有得磨。


    慢慢来。


    苏胭在心中默念。


    这辈子，别的好处尚不知晓，但修仙世界最大的优势便是寿命悠长。


    她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我就不信了，耗不尽他这一身狼性子。


    想到此处，那终日覆着冰霜的绝美面容上，几不可查地微微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弧度。


    那弧度极浅，却似冰雪初融。


    这抹转瞬即逝的笑意，正巧被一直偷偷从她身后探出半个脑袋，时刻警惕打量着她的赤焱捕捉个正着！


    小奶娃虽不通人言，却天生拥有野兽般的直觉，对危险的气息最为敏感。


    那抹笑，落在他眼中，绝非善意。


    反而像极了大型捕食者锁定猎物时的势在必得。


    他小小的身子猛地一抖，几乎是本能地，嗖一下把脑袋完全缩回了苏胭身后。


    连攥着她裙角的手都下意识地松开了些许、


    只敢用指尖捏着一小点布料，仿佛这样就能减少一些存在感。


    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微的、受惊般的呜咽，再不敢探头去看了。


    苏胭自然察觉到了身后小家伙这突如其来的恐惧反应。


    她微微侧眸，瞥见那一点点揪着自己衣料微微发颤的小指尖。


    嗯？


    这又是怎么了？


    方才还好好的，莫非是不适应这大殿内众多长老的气息和注视？


    她清冷的面容上依旧是一派波澜不惊的淡漠，心中却飞速思索着。


    眼下这情形，将这野性难驯的小家伙直接丢给师尊。


    怕是只会让双方都难堪。


    于教导也无益。


    而且24孝好夫君得从奶娃娃就抓起。


    她转而向上首的宗主微微躬身行礼，声音清越平稳：“师尊，赤焱师弟年岁尚小，初入人世，于人事规矩一概不知，且野性未褪。骤然置于严谨宗门之下，恐生龃龉，适得其反。”


    她略一停顿，继续道：“不若暂且由徒儿带回凝月坞，先行教导他一些基础常识与宗门规矩，待他稍适应些，再由师尊亲自教导，也为师尊分忧解难。”


    宗主正自头疼。


    这新收的小弟子天赋确是万年难遇，可这性子也真是……


    令人束手无策。


    一想到日后要亲自面对一个动辄龇牙咧嘴，可能还会上嘴咬人的小徒弟，他就觉得自己的胡子隐隐作痛。


    他年纪也大了，当年拉扯苏胭这孩子，虽说她天赋异禀省心不少，可也费尽心思。


    结果不知哪一步出了差错，愣是把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养成了如今这冰疙瘩模样。


    让他对养娃一事早已心生倦怠。


    主要是心累。


    此刻听闻大徒弟主动请缨，简直是瞌睡遇到了枕头，正中下怀！


    宗主顿时心情大悦。


    只觉得这大徒弟虽然性子冷了些，但关键时刻真是贴心又懂事！


    正好，让性子清冷沉稳的大徒弟去磨一磨那小狼崽的野性。


    说不准还能让胭儿自己也多些人气儿。


    不再那么冷冰冰的。


    如此一来，他既得了天赋绝伦的弟子，又免去了初期教导的烦恼，还能让两个徒弟相辅相成。


    说不定日后就能收获两个既知冷知热、又天赋超群的乖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