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几乎疾行一柱香，便会停下来歇息一盏茶的时间。


    苏胭全程没有感受到什么不适。


    她倚着软枕昏昏欲睡。


    月白斗篷半掩身姿，银狐毛领衬得她肤若凝脂。


    青丝散落茜色软垫，发间一支累丝海棠步摇垂下的珍珠流苏，随着马车轻晃，在她颈侧投下细碎光斑。


    待她昏昏欲睡时，马车又停了。


    她还以为是休息时间到了。


    "阿姐睡着啦~"苏焕脆生生的嗓音穿透车帘，"先生我们先..."


    “苏焕。”


    车内忽传一声轻唤，似嗔似恼，带着初醒的绵软。


    小团子闻声去扒车帘，直接在车辕出伸小手把车帘拉开了一个小角。


    高承沐抬眸正能瞧见车内风光。


    苏胭慵懒地支着香腮，半阖的眸子如含春水，长睫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阴影。


    她正欲起身，忽觉一道灼热视线——


    抬眸间，正撞入高承沐深不见底的凤目中。


    那双总是含情的桃花眼此刻倏地睁大，琥珀色的瞳仁里漾起惊澜。


    眼尾那颗泪痣随着骤然飞红的面颊，在晨光中艳得惊心。


    方才有些许羞恼的眸子，更上一层楼。


    高承沐一把扣住苏焕肉乎乎的手腕，将车帘严严实实掩好。


    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帘角顿了顿。


    确保再无一丝缝隙可见车内风光。


    “以后万万不可这般。”


    苏焕奇怪抬头看向师长：“可这样我才能看到阿姐。”


    高承沐蹲下身，平视着孩童澄澈的眼睛："有外人在不可，女子闺誉，岂可随意窥探？"


    声音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可先生不是外人啊。”


    苏焕更是不明白。


    先生常来用膳，阿姐从不让外人进院的。


    之前在家时候，堂兄来，阿姐连花厅都不出。


    见先生白玉般的耳垂泛起薄红，苏焕正要追问。


    车帘内传来一声轻咳，素手纤纤自内掀起一角。


    苏胭扶着青黛的手缓步下车。


    月白斗篷在晨风中如水波轻漾，衬得她身姿如柳。


    她抬眸环顾。


    只见青山如黛，几辆马车零散停驻，却不见其他学童踪影。


    "阿姐小懒猪~"苏焕做了个鬼脸，"他们都上山啦！"


    没等苏胭说什么。


    反倒是高承沐先开口。


    "苏焕。"高承沐声音沉下，如玉石坠地，"孝悌乃立身之本。"


    小团子瘪着嘴，乌溜溜的眼珠在先生和姐姐之间转了两转。


    他本就聪慧，虽然人小，但也看出来了。


    先生就是偏阿姐的。


    先生训他时眉头紧锁，可目光一触及阿姐，那眼底的寒冰便化成了春水。


    这神情他再熟悉不过，与父亲看母亲时一模一样。


    -


    高承沐目光在苏胭面上停留片刻。


    只见她双颊还留着锦枕压出的浅红印子。


    瞧着倒比平日更添几分鲜活气。


    确认她无碍后，他微微颔首，牵起苏焕的小手缓步前行。


    青黛取出早备好的轻纱帷帽，戴在苏胭头上防风也防他人窥视。


    素纱如烟，将苏胭精致的面容半掩其后。


    纱帘随风轻晃，时而透出她若隐若现的轮廓，反倒比全然遮掩更惹人遐思。


    主仆二人随着前方一大一小的身影拾级而上。


    苏府的马车并没有像其他马车一样停在山脚下，而是不远不近的跟在前方四人身后，避免有什么突发状况。


    几人走了足足好一会儿，这才到达目的地。


    行至骊山书院旧址，坍塌的灰砖墙垣间，工匠们正穿梭忙碌。


    不少书童正在等着山长到来。


    高承沐松开苏焕的小手，轻拍他肩头示意。


    他稳步走入孩童中央，挺拔的身影如书院残垣间那株百年青松。


    "永和三年，先师于此处栽松明志。"


    他指尖轻抚半截断碑，摩挲着上面"贫贱不移"的残刻。


    "诸君可知为何独选青松？"


    学童们仰头望着碑上苍劲的刻痕，听山长清冷的声音裹着松风传来。


    "因这草木四季长青，恰似读书人的风骨。"


    高承沐骨节分明的手抚过斑驳砖墙，指腹摩挲着"明德"二字深深的刻痕。


    讲述起年少负笈求学的往事时。


    那双素来清冷的凤目泛起柔光，似深潭映月，波光粼粼。


    苏胭立于不远处，纱帽垂下的轻纱随风轻晃。


    她望着那人俯身拾起一块青砖。


    今日春游，不仅是带学童们出门赏春景，踏青，更是了解书院文化。


    高承沐挽起靛青广袖，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俯身抱起一块斑驳青砖。


    孩童们见状顿时沸腾。


    七手八脚地去抢那些特意准备的轻巧石块。


    苏焕早被青黛挽好袖口，像只小豹子般第一个冲进石堆，抱起块巴掌大的碎石就跑。


    "小姐当心日头。"


    青黛在古松荫下铺开云纹绸缎，又摆上芙蓉糕、杏仁茶等细点。


    苏胭执团扇半掩面，望着不远处热火朝天的景象。


    高承沐正将第三块青砖垒上残墙。


    汗珠顺着他锋利的颌线滑落，在衣领上洇出深色痕迹。


    偏是这般辛苦活计，他做来依旧如执笔批注般优雅。


    这般看来，她才是春游的。


    其他人是来做苦工的。


    想到此，苏胭团扇遮面笑了。


    碎石准备的其实不算多，大致只有几十块。


    哪经得起孩童们争抢。


    不消片刻便搬运一空。


    苏焕像只小花猫似的蹿到跟前，小脸上东一道西一道的灰痕，衣袍沾满草屑。


    他踮着脚比划："阿姐瞧见没？我搬的石头有——这么大！"


    肉乎乎的小手张开，直接想要比出个宇宙去。


    苏胭当然瞧着了。


    是挺大的，比他巴掌大些许。


    苏胭接过青黛递来的湿帕，指尖轻轻拂过弟弟鼻尖的灰土。


    “我们焕儿可真厉害。”


    树荫下歇息的学童们三三两两散坐。


    高承沐正与工头低声交谈。


    他眉心微蹙，靛青袍角沾着泥灰，却仍掩不住通身的清冷气度。


    聊的也差不多结束，高承沐点了点头，便往二人方向走。


    此时青黛已经去车上取水。


    苏胭正捏着帕子与自家弟弟"奋战"。


    也不知道这小娃儿怎么弄的，怎么会脸上脖子上手肘都是灰尘，连发梢都沾着草屑。


    "别动。"


    她轻点苏焕鼻尖，帕子拂过他沾灰的脖颈。


    孩童温热的肌肤透着蓬勃朝气，与她自己常年微凉的体温截然不同。


    终于将他擦的像个干净的。


    苏胭小松了口气。


    高承沐已经走到跟前。


    苏焕突然眼睛一亮，肉乎乎的手指直指过去："阿姐快看！先生也脏脏的！"


    苏胭抬眸，正撞见那人襟前沾着的砖灰，汗湿的额发下，一双凤目幽深。


    她下意识攥紧帕子，却见高承沐忽然俯身。


    "有劳苏小姐。"


    他微微倾身，将沾了灰土手递到她面前。


    -


    高承沐：焕儿，真不愧姐夫疼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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