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舒有着一头柔顺的黑发，顺滑的搭在腰间，她面色如常，藏在衣裙下的腿微微抖动，为了掩饰紧张，只得微微侧着身子，一只腿紧靠在桌腿，好似可以缓解自己心中紧张的情绪。


    看见吕舒慌张不安的神情，司遥随意在屋子里走动，她心中一软，那也是春日，她第一日来到沐雪园，皇城对她来说，就好像一把生锈了的铁剑，斩断了她与凡尘的联系。


    俗话说一入深宫深似海，半醒半醉难安眠。


    偌大的皇城，是掌权人的蔑视，却是无数人没有生息的繁笼，后宫的妃子除了怀孕，临到胎儿出生前几个月，能让母家的人入宫照顾，其余时间都见不到家人。


    吕舒跑进宫来，是有些害怕的。


    “我没有说话，我就是想来找你，让你容得下我。”


    见司遥不买她的账，她漂亮的眼中划过一丝不甘，微抿的嘴唇，早上特意未涂胭脂。


    她不说实话，司遥也没有办法。


    在屋中走了几步，司遥将窗户大开，阳光跟着跑了进来，迎面带有一股清新的气息，渐渐放平了心中闷热的烦躁。


    面前慌张无措的姑娘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要是让司遥来说，大约是一个愚蠢的美人，她愚蠢不堪，在池家住了数年，却没有看清池家对她的真正意思，空空磨了数年光阴，在客栈打闹那会，吕舒一直以为是她们俩个人第一次相见。


    其实不然。


    池家与司家地界分明，但也不是说从不踏入，之前同领家小孩踢球，轮到自己踢的时候，那个球滚进了小初河的铺子，那家铺子正好是池家人开的。


    跟她一同打球的姑娘见球不见了，趴在地上哇哇大哭，司遥连忙叫她别哭，自己进去捡球，那是一家珠宝铺子，展柜上放着名贵的珠宝，能出门逛珠宝店的大约都是十几岁的俏女郎。


    司遥当时五岁，拨开她们的腿，眼睛四处寻找，在一个柜台角落发现了球，捡起球后，她听到一个稚嫩的女声，抬头见她戴着一块镶嵌着名贵宝石的金项圈，一旁的妇人穿金戴银，五个手指带满了戒指。


    她将闪耀的珠宝插进女孩的头上，摇曳的步摇勾了司遥的目光。


    “还是姐姐命好，能嫁给这样好的如意郎君，瞧瞧着沉甸甸的金簪子，老天爷啊，你可真是不公平。”


    她抱怨着，又朝怀中的女孩轻轻道：“舒儿，你可一定要嫁给你表哥，他的娘是你的姨母，家中又是当大官，你要嫁进去，我们母女俩的下辈子都不用愁了。”


    舒儿眼中带有疑惑，还是应下了母亲。


    她着实美丽，弯弯的眉毛像带着云雾的小山，配上她小巧玲珑，眉心带着一点红蕊，笑起来真是无人可比，就连司遥心中都要暗暗感叹：


    如此佳人，池郡竟然不喜。


    可见情这一字着实复杂难解，挠人心肝。


    她想给吕舒一个机会，见她不愿说，司遥直言，语气锐利，“是你给我下的毒吧，你觉得我死了，你就可以称心如意的嫁给池郡，嫁给你的荣华富贵，嫁给你的心上人？”


    “你……乱说，我进宫一趟都难，又有什么本事在皇宫朝你下毒，不要随便污蔑人好不好。”


    原本花容月貌的脸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变得惨白，吕舒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撞了桌角，那个响度和硬度，她的膝盖下一定会留下青紫的淤青。


    “你当然没有本事，可是后宫的人总会有本事的，你近来出入胭脂铺子，与一个命叫园梨的人走得亲近，她是锦贵人的宫女，锦妃与郑昭仪原先在一个宫中，帝王的喜爱不过三日，锦贵人便被抛在了一边，她自知此生不会在得帝王心，便将希望放在郑昭仪头上，她同郑昭仪一直偷偷有联系。”


    蛰伏数年，郑昭仪依旧没有放弃，睿王没有主见，他身上并没有从容的风度，站在另外俩人面前，黯然失色，他既没有太子的柔中带刚，自带一副慈悲，也没有桓王刚毅果敢，有勇有谋，以至于他根本不是储君的人选。


    早些年皇帝出宫南巡，压根不会带上他。


    郑昭仪一心为子，想尽办法争夺宠爱，有一段时间她的荣宠险些让熙贵妃吃了苦头，子凭母贵，睿王在郑昭仪的帮助下，有过几年得到了皇帝的抬爱。


    锦美人向郑昭仪传送信息，郑昭仪得知她与池郡的婚约，立马想顺水推舟，借着自己的手除掉司遥。


    自己为何成了眼中钉，就连她也说不清楚，难道自己死了会掀起波折，司遥想是不会的，波澜壮阔的海面不会为她掀起一丝水花。


    掌管这万里江山的主人一定是无情无义的，他不能为一人放弃千人，他的身后是他的臣民、土地、城池，城池里藏着百姓的灯火。


    听完司遥的话，吕舒已经控制不住抖了起来，脸色又苍白了一度，看起来就好像用墙挂着粉，搅和一下擦在脸上。


    她背上生了汗。


    与宫中让秘密联系，若是锦美人为了自保将事情全部推到自己身上，吕舒不敢想自己会葬在哪里。


    司遥的话让她陡然醒了过来，天上怎么会有掉馅饼的事？


    先不说司遥的姐姐是桓王妃，光是她同太子之间的数年相惜之意都能让自己沦为炮灰，郑昭仪想借着自己搅乱池司俩家，又想全身而退，自己成为这场权利的垫脚石。


    端起杯子喝一口茶，吕舒发现这茶已经凉的冻人心，啪嗒——


    手因为害怕，拿不稳，摔到了地上，瓷片四溅。


    她顿时绝望了，眼中泪水眶不住，流了下来，比起刚才的模样，这次显然哭的是真心实意。


    只要司遥不追究，这是就算过去了。


    “我给你一个机会，你帮我做一件事，从此，我不过问此事。”


    她的话就好像吕舒的一根救命稻草，吕舒胡乱抹了一把眼泪，连连点头，“什么事？”


    “只需你去锦美人那边拿到她与郑昭仪偷偷往来的证据。”


    司遥凑到她耳边，仔细交代，这事对吕舒来说并不难，她点了点头，离开了沐雪园。


    见她离去的背影，司遥关山了门，躺在床上，称身子不适，不曾外出，锦美人听她一直乏力，心里放下心来。


    —


    燕州刚刚收了兵，司樾将策略地形图大致看了一遍，又在复盘着这次可以规避的失误，有一人进来，送了一封千里书信。


    她接过放在一旁，一股香让她停了笔，连忙打开信件。


    上面是一封求救信，大约便是求她相救，以及不想与池郡成婚，信的落尾处是画了一只小猫，旁边署了：遥遥。


    眉头一瞥，司樾将旁边的灯火点了，将信放在火苗上摇晃，被火一烫，上面的字迹变蓝，这封信是用兰墨写的。


    这是她闲来无事，同司遥一起做的墨，当时说好俩人一人一半，后来司遥不喜欢写字，又送了回来，她在家中练字，便用此墨，离家时，只有一块了。


    身后突然有人用力环住，桓王见她发愣，动作小心，说话带有一股难得的柔和，“你在看什么呢？”


    司樾并没有避着他，李翼一抬头，见是司遥的来信，一眼扫过，“将她接过来吧，接到燕州来，让你们俩姐妹团聚，刚好挽儿也天天念叨，你也天天挂念，远在千里，天天忧心，放在眼前总放心了吧？”


    见司樾迟迟不答话，轻轻捏了捏她的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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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腰间猛然被人掐了，司樾顿时回神，伸手不错抚摸着肚子，眉梢处带有罕见的柔色。


    李翼继续道：“将小遥接过来，正好告诉她，她有外甥女了。”


    提及孩子，就连李翼这种自带锐利的人都被柔和环绕，司樾前几日身体不适，担心染了风寒，叫来大夫一看，居然是有喜了，这可真是一个大喜。


    被他这么一说，司樾脸上有些不自在了，推了了李翼，“你乱说什么，遥儿还小呢，她又不是没为这事闹出笑话。”小孩子懂什么？


    “不小了，今年也快十七了。”


    十七了？


    “原来已经过了十年。”她的记忆就像一直停留在她七岁那年，她用手捂住肚子，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悲伤，“原来已经十年了。”不敢想，这十年小遥是怎么过来的。


    她将手中的信揉成一团，眼中湿润，李翼皱眉，一脸疑惑，司遥是她视作珍宝的妹妹，她的求救，司樾说什么也不会不理。


    如果这封信真的出自司遥之手，她一定毫不犹豫，将她抢来，可惜不是，这不是她写的信，她调整了情绪，语气平静。


    “这封信是他人所写，只是想用小遥扰乱我罢了，如果我听信出燕，只怕等着燕州的是烽火铁骑，等着殿下的是错失大机，等着我的是含笑九泉。”


    李翼一听，面容大变，现在司樾怀着身孕，不宜操劳。


    “小遥写字有一个毛病，落笔的最后一行字会十分仓促。”


    “皇后对字的要极高，皇弟的字写得极好，也有可能当初恐小遥挨训，特意教她练字，这么多年，不可能一点进步都没有。”


    李昀也是一个细致的人。


    “她写字还有一个习惯，遥那个字，她每次给我写信便会画上一只猫，而信上的猫大致相同，却并不一样，给我的感觉不一样用的是兰墨，写这封信的人绝计不会从司家专门寻来，只能说明，这是小遥给的。”


    听完司樾的话，李翼感叹着姐妹情深，“她在提醒你，要小心。”


    小心阴谋将至，小心风雨欲来，小心暗流涌动，小心危机潜伏。


    她们渐行渐远，却始终带着一份牵挂，司樾如此，司遥亦然，这封信是一封预警，有心人故意接近司遥，被她发现，借着敌手，送来了一封来自千里关怀。


    十年生死俩茫茫，物是人非，草木无情，人却有意。


    司樾落下了眼泪，顺着脸颊滴在了桌上，这是李翼头一次见她如此失态，夺权争宠，便是他们身上的枷锁，她同司樾的处境又是如何相近？他无力安慰，也无从说出宽慰的话。


    只能陪在一边，静静的……


    “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却不曾怪罪。”


    荆州那日下了大雨，司樾想将她带走，却遭到了司遥的拒绝，那天的雨是大是小她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她心里很冷。


    荆州的雨带着酸杏味，那天，她问自已：“假若我们此生不再相见，你会如何？”


    当时她不过是想除掉东宫的臂膀，司遥抱着池春水，脸色忧伤，一字一句，用尽了此生的认真，问她。


    司樾当时脑子都炸了，不可置信“你喜欢池春水？”


    空气中的潮湿一点点侵入她的骨头，让她忘记了呼吸。


    “这与他无关，说到底，他也何尝不是漩涡里的鱼。”


    她轻轻呼出一口气，“因为我无法抉择，我不能看到太子对你伸出利剑，也不能见姐姐对太子亮出獠牙，若非太子暗中相助，我在宫中难以安稳，我无法抉择，所以选择放弃。


    雨水打在司樾的心尖，她忘记了当时是何神情，缓缓答了一句“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