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
作品:《因为美丽》 果敢同盟军的丛林营地浸在六月的潮热里,腐叶的腥气混着远处湄公河的水味,在铁丝网上空织成张粘稠的网。刘冀被铁链锁在柚木柱上,迷彩裤的裤脚还在往下滴水——那是今早军阀的马仔用高压水枪给他“洗澡”时留下的。营地中央的空地上,鳄鱼池里的水花时不时溅起,浑浊的水面上漂着块撕碎的布料,据说是上周没交齐保护费的缅甸商人留下的。
“刘先生,还有最后一天。”军阀头目波吞叼着雪茄走过来,金牙在树荫下闪着冷光。他手里把玩着把镶嵌红宝石的手枪,枪管上的指纹被擦得锃亮,“二十万,少一个子儿,你的下场就和池里的鳄鱼一样。”他的皮靴踩过刘冀掉落的鳄鱼皮钱包,里面的美金早在三天前就被搜空,只剩下叶蓁蓁一张独自兀立的照片,边角被水泡得发卷。
刘冀的喉结滚了滚,血腥味从齿缝里渗出来。昨天他试图用那块从看守刀鞘上撬下的刀片威胁送饭的少年,结果被揍得嘴角开裂。“我姑姑会打钱的。”他的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目光却死死盯着波吞腰间的玉佩——那是块染着土黄色的翡翠,一看就是走私网络里流出来的“行货”。
波吞突然笑了,雪茄烟的灰落在刘冀手背上:“你姑姑?她现在自身难保。中国警方抄了她在瑞丽的中转仓,国际刑警冻结了她十七个账户。”他俯身凑到刘冀耳边,热烘烘的气息里带着酒气,“听说她的马仔已经把你卖了,说你知道太多关于硅微粉走私的事。”
暴雨是后半夜来的。豆大的雨点砸在铁皮棚上,噼啪声盖过了巡逻兵的脚步声。刘冀蜷缩在柱子旁,借着闪电的白光打量手腕上的铁链——锁扣处的铁锈被他用刀片刮了两天,已经露出里面的黄铜。远处的鳄鱼池传来沉闷的嘶吼,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撕碎夜色。他突然想起叶蓁蓁当年给他熨衬衫的样子,女人总爱在领口别片水晶,说“这样显得干净”,现在想来,那点干净早被走私的黑泥糊得死死的。
凌晨三点,巡逻兵换岗的间隙,刘冀用尽全力拧动铁链。锁扣“咔哒”一声崩开时,他几乎以为是错觉。刀片在掌心攥得发疼,他猫着腰穿过铁丝网的破洞,裤腿被荆棘划破也浑然不觉。身后传来枪声时,他正扑进湍急的河流,子弹在水面上激起的水花像群受惊的银鱼。
河水裹着他往下游冲,两岸的丛林在黑暗里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刘冀被块礁石撞得肋骨生疼,却死死咬住那把刀片——这是他现在唯一的武器。漂出五公里后,他在片浅滩爬上岸,暴雨把伤口的血冲成淡红色,混着泥沙在草叶上画出蜿蜒的痕迹,像条正在爬行的蜈蚣。
水晶缘公司的车间里,切割机的嗡鸣震得人耳膜发颤。王磊戴着护目镜,正盯着屏幕上的三维模型——那是给奥运特许商品店做的水晶火炬摆件,客户要求在底座刻上“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的字样。“凌总,这批货得赶在月底出厂,不然赶不上奥运倒计时一百天。”他扯着嗓子喊,声音被机器声吞掉一半。
凌月站在观景台上,手里捏着份质检报告。阳光透过高窗落在流水线上,水晶毛坯在传送带上流转,像条发光的河。“让陈柱他们车间加个班,”她对身旁的小陈说,“加班费按三倍算,晚饭我让食堂加两个硬菜。”目光扫过车间角落,那里堆着刚到的毛绒玩具样品——竞争对手推出的奥运福娃公仔,价格比水晶摆件低了数半,抢走不少订单。
周姐端着杯绿豆汤走过来,蓝布工装上还沾着水晶粉末:“凌总,张姐他们那组有点犯愁。”她的指尖在样品公仔上戳了戳,“这些下岗的姐妹眼神不如年轻人,水晶雕刻总出误差,昨天就废了三块料。”远处传来争吵声,是王大锤在跟质检员争执,老人涨红着脸,手里举着块雕坏的水晶牌,上面的“京”字缺了最后一笔。
凌月走下观景台时,王大锤正把水晶牌往地上摔。“我年轻时扛棉纱能扛半吨!”老人的声音发颤,“现在连块破石头都刻不好,人老了真没用!”他的工装口袋里露出半截降压药瓶,标签被汗水浸得模糊——为了赶工期,他已经连续三天没睡够四小时。
“这字我来补。”凌月捡起水晶牌,从工具箱里抽出把电工细刻刀。她的指尖在缺口处轻轻游走,阳光透过水晶的棱面,在她手背上投下细碎的光斑。“1983年我在纺织厂,学织布学了三个月才出师。”刻刀停下时,那个“京”字突然亮了起来,“水晶和棉纱一样,得顺着它的性子来。”王大锤的肩膀慢慢垮下来,蹲在地上捂住脸,指缝里漏出的呜咽声,混着机器的嗡鸣,听得却不很分明。
傍晚的水晶文创街浸在橘红色的暮色里,蒯文的“浪语书斋”刚挂出新招牌。靛蓝色的绸布上,他亲手写的店名周围,用银线绣着圈水晶纹样,风过时,丝线与门框碰撞的轻响,像有人在翻动书页。三个月前,他把市区的老店盘了出去,搬到这条由纺织厂宿舍改造的街上,用他的话说:“离水晶近点,离明辉的气息也近些。”
书店的玻璃柜里,新到的奥运主题绘本码得整整齐齐。蒯文正蹲在地上贴价签,余光瞥见个穿校服的身影从街对面跑过——小月牙背着双肩包,书包上挂着的水晶原石在夕阳里晃出金斑,嘴里嚼着的口香糖泡泡破了又吹,发梢沾着的水晶粉末被风扬起,像撒了把碎钻。
“小月牙!”他直起身喊了声。小姑娘猛地刹住脚,帆布鞋在青石板上蹭出轻响,转身时,嘴角还沾着点口香糖的糖渣。“蒯叔叔,你这书店终于开啦?”她跑过来扒着玻璃柜,五年级的个子已经高过柜台,眼神里的好奇比小时候收敛了些,却多了份少年人的机敏。
蒯文从柜里抽出本《水晶与奥运》,封面用烫金工艺印着水立方的轮廓,边角嵌着片真正的东海水晶。“你爸爸生前在巴西时,特意托人寄来的书稿素材,”他把书递过去,指尖不经意触到小姑娘的手背,比记忆里结实了许多,“出版社刚出了书,说一定要给你留本签名版。”
小月牙的指尖抚过封面的水晶片,突然停住了咀嚼。“妈妈说爸爸变成了博物馆里的水晶,”她翻开书页,指着水立方的剖面图,“他视频里跟我说,那些泡泡像水晶在呼吸,你看这光影,真的很像吧?”插图里的阳光透过气泡,在泳池底投下的光斑,竟和博物馆巨型水晶簇的光影有几分相似。
蒯文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明辉在巴西港口发来的邮件,附件里除了素材,还有张给小月牙的便签,用卡通儿童体写着:“等爸爸回去,教你认水晶里的彩虹。”现在那彩虹正透过书店的玻璃窗,落在小姑娘的发梢上,像明辉的手在轻轻抚摸。
街角的玉兰树后,叶蓁蓁站了很久。她手里捏着个透明文件袋,里面装着套崭新的水彩笔,笔杆上印着水晶博物馆的logo——这是她早上在文创街的纪念品店买的,花掉了三天的生活费。11岁的小月牙已经过了玩布偶的年纪,她比谁都清楚,这个年纪的孩子,更稀罕能画出新意的画笔。
她看见蒯文领着小月牙走进隔壁的“曼语绣坊”,苏曼正把件绣好的奥运五环挂在墙上。小姑娘踮着脚,指着环上的水晶亮片说着什么,侧脸的轮廓在灯光里显得格外柔和。叶蓁蓁的手指收紧,文件袋的棱角硌得掌心发麻——如果1996年那个冬天她没躺上手术台,她的孩子现在也该是这副模样,会对世界充满好奇,会在长辈面前叽叽喳喳地分享发现。
手机在裤袋里震动,加密信息的提示音短促得像声叹息:“查清楚她在哪所小学,哪个班级。”叶蓁蓁的目光扫过小月牙校服上的校徽,烫金的“东海市实验小学”字样在暮色里很显眼。她想起昨天在菜市场,听见两个大妈议论,说实验小学的美术课要去水晶博物馆写生,孩子们可以亲手画水晶簇。
水彩笔的笔帽在文件袋里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叶蓁蓁望着绣坊门口那盏水晶吊灯,灯光透过晶体,在地上投下的光斑忽明忽暗,像她此刻的心跳。她知道刘冀要这信息做什么,却还是忍不住想象——如果能以美术老师的身份接近小月牙,哪怕只是教她画一幅水晶的素描,是不是也算圆了当年那个没能出世的孩子的梦?
绣坊里传来苏曼的笑声,小月牙正举着支绣针,笨拙地模仿着绣五环的针脚。叶蓁蓁悄悄退了两步,文件袋被汗水浸得有些发潮。她转身走向公交站,口袋里的手机再次震动,这次她没有看,只是把脚步放得更轻了些,像怕惊扰了什么。
晚风掀起她洗得发白的衬衫衣角,露出腰间别着的小本子,第一页写着行娟秀的字:“1996年冬,男婴,未取名。”字迹被泪水晕开了边角,却在最后添了行新写的:“2007年夏,小月牙,11岁,喜欢画画。”风过时,玉兰花瓣落在本子上,像谁在轻轻盖了个温柔的邮戳。
缅泰边境的“三不管”小镇,铁皮房搭成的黑市在旱季的热风里散发着馊味。刘冀用抢来的现金买了件花衬衫,领口的纽扣有两颗未扣,露出胸口被子弹擦伤的疤痕。他坐在“老鬼”的杂货铺里,看着对方用算盘计算雇凶的价钱,算珠碰撞的脆响,像在清点他剩下的日子。
“去中国东海,”刘冀的手指在桌面上画了个圈,“目标是个女人和孩子。”他从怀里掏出张皱巴巴的报纸,上面有凌月在水晶博物馆奠基仪式上的照片,标题写着“从纺织女工到水晶女王”。照片里的凌月穿着白色套装,胸前别着的水晶胸针,像只冰冷的眼睛。
老鬼的算盘停了,铜烟杆在桌上敲出闷响:“凌月?水晶缘的老板?”他咧嘴笑时,露出颗镶金的门牙,“她的货在东南亚很有名,上个月还有缅甸军阀托我找她买弥勒水晶坐像。”刘冀的拳头猛地砸在桌上,罐头瓶里的茶水溅出来,在报纸上晕开片深色的渍,像块没擦净的血污。
“我出三倍价钱。”刘冀摸出抢来的老式手枪,枪管上的锈迹在油灯下闪着暗光,“不光要她的命,还要毁了她的水晶产业园,让她知道什么叫一无所有。”他突然想起刘萍姑姑曾经对他说的话:“要让敌人疼,就得先捏碎他们最宝贝的东西。”当年他就是这样,逼着叶蓁蓁打掉孩子,只为了让她断了所有念想。
老鬼的马仔拿来份合同,羊皮纸的边缘卷得像烤焦的荷叶。刘冀在签名处按下血指印时,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熟悉的乡音——是刘萍的马仔阿坤,正跟人讨价还价,说要把一批“问题翡翠”脱手。“刘萍倒了,”阿坤的声音带着得意,“她侄子刘冀据说被鳄鱼吃了,这下没人跟我抢道了。”
刘冀的手停在合同上,血指印在纸上晕开。他想起小时候,姑姑总把最好的糖果给他留着,说“姑姑也没有孩子,等你长大了,就把玉石生意交给你”。现在那些糖果的甜味早就散尽,只剩下嘴里的血腥味。他慢慢站起身,从腰间摸出那块从看守刀鞘上撬下的刀片,在油灯下晃出道冷光。
杂货铺后巷的狗吠声突然戛然而止。老鬼数钱的手顿了顿,听见刘冀走出来时,脚步声比刚才沉了许多。“人我自己去办,”刘冀的声音里带着种诡异的平静,“钱,我要用来买批军火。”他的花衬衫下摆渗出血迹,像朵正在腐烂的花,“待我回东海,亲手点燃那场烟火。”
旱季的风吹过铁皮房的缝隙,带着远处寺庙的钟声。刘冀望着东方的夜空,那里没有星星,只有片厚重的乌云,像块巨大的水晶,压得人喘不过气。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东海市,水晶博物馆的巨型水晶簇正在夜色里闪烁,簇尖的光斑在地上拼出三个模糊的点,像有人在轻轻敲着什么,提醒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水晶缘公司的晨会开得格外久。凌月把竞争对手的毛绒玩具样品推到桌上,塑料福娃的笑脸在晨光里显得有些刺眼。“奥运订单的利润已经被压到五个点,”她的指尖在报表上划过,“但我们不能降质量,水晶的纯度必须保持99.9%。”
陈柱的烟卷在指间燃了半截,烟灰落在工装裤上:“凌总,不是工人们想偷懒。”他往窗外指了指,几位老纺织工人正蹲在车间门口吃早饭,搪瓷缸沿的豁口磕得牙齿发酸,“张姨他们眼睛花了,水晶切割的误差总超标,昨天又被质检部退了二十件。”
凌月起身走到车间,阳光透过高窗在地板上投下明暗交错的格子,像老纺织厂的棉纱经纬。张姐正对着台灯检查水晶吊坠,放大镜把她眼角的皱纹拉得很长,像水晶里的冰裂纹。“凌总,你看这个,”她举起件吊坠,上面的奥运五环歪了半毫米,“我年轻时织棉布,线歪半分都能看出来,现在对着这亮晶晶的石头,眼睛就像进了沙。”
墙角的废料箱里,堆着不少刻坏的水晶毛坯。王磊蹲在里面翻找,突然举起块碎料:“凌总,这些可以磨成水晶砂,掺到苏曼姐的绣线里,她不是说要做‘会发光的奥运五环’吗?”小伙子的工装口袋里露出半截奥运门票,是他熬夜排队买的,说要带着父亲王大锤去北京看开幕式。
凌月接过碎料,对着光看。阳光穿过晶体的瞬间,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通知食堂,给老工人们加个鸡蛋。”她转身时,看见王大锤正用砂纸打磨块水晶牌,老人的手抖得厉害,砂纸在牌面上留下深浅不一的痕,“王师傅,歇会儿吧,您的降压药该吃了。”
老人的手猛地停住,水晶牌“当啷”掉在地上。“我没用了,”他的声音发颤,捡起牌时,指缝里漏出的水晶粉末像雪,“当年扛棉纱能扛半吨,现在连块石头都拿不稳。”凌月突然想起1983年的纺织厂,王大锤背着生病的工友往医院跑,脊梁挺得像根钢条,那时的他,从不说“没用”两个字。
午休时,车间里响起了纺车的转动声。周姐把从博物馆借来的老纺车摆在角落,正教年轻工人用棉纱缠水晶毛坯。“你们看,”她摇着手柄,棉纱在纺锤上绕成雪白的线,“这和水晶切割一个理,得顺着劲儿来。”张姐的眼睛亮了,凑过去说:“我年轻时就爱纺线,这手感,比摸水晶还亲。”
凌月站在车间门口,看着老工人们围着纺车说笑,年轻工人拿着水晶毛坯在旁边模仿。阳光穿过棉纱的缝隙,在地上投下流动的光斑,像条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河。她掏出手机给小陈发信息:“给老工人们订批老花镜,要带水晶镜腿的。”发送键按下的瞬间,远处的货轮鸣了声笛,像在回应这车间里的新生。
叶蓁蓁在东海市实验小学的侧门站了三天。校门旁的梧桐树影里,她帆布包的拉链总半开着,露出半截素描本——封面上用银粉画着片水晶簇,是她昨天在博物馆临摹的。每天下午五点,放学的铃声刚落,就能看见蒯文推着辆旧自行车走过来,车后座绑着个画夹,夹子里总露出半张水彩,画的不是水晶就是海浪。
第四天下午,天空突然泼下瓢泼大雨。叶蓁蓁把伞面压得很低,伞骨的锈迹蹭在脸颊上,带着股潮湿的铁味。她看见小月牙背着画板从校门跑出来,藏青色校服裙的裤脚沾着泥点,画板袋上印的“东海市青少年美术大赛”字样被雨水打湿,却依然清晰。蒯文正踮脚在门廊下收伞,小姑娘的书包突然滑落在地,里面滚出个水晶镇纸,在积水里晃出细碎的光。
“小心!”叶蓁蓁的声音比雨点还急。她几乎是本能地冲过去,在镇纸被踩碎前捞了起来。镇纸底面刻着的“明辉之女”四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像四只在水里呼吸的鱼。
小月牙仰起脸时,叶蓁蓁才发现她已经长到自己胸口高了。11岁的姑娘褪去了孩童的圆钝,眉眼间有了凌月的影子,只是眼神更亮,像块没被打磨过的水晶原石。“谢谢阿姨。”她接过镇纸时,指尖不经意划过叶蓁蓁的手背,那触感让叶蓁蓁突然想起1996年冬天——她躺在手术台上,护士递来的保温瓶也是这样凉,凉得像要把人的心冻成冰。
“你认识我?”叶蓁蓁的伞柄在掌心转了半圈,水珠顺着伞骨滴在小月牙的画板袋上,晕开片深色的痕。
“蒯叔叔给我看过照片,”小姑娘指着镇纸里的包裹体,那团天然形成的云雾像朵流动的花,“他说你曾经是妈妈的朋友,也懂水晶。这是我爸爸留下的,妈妈说里面的花会跟着心情开。”
蒯文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带着雨水的寒意。“叶蓁蓁。”他的声音像块被水泡透的木头,沉得发闷,伸手将小月牙往身后带时,胳膊肘几乎撞到叶蓁蓁的伞,“你在这里做什么?”他的目光扫过她的帆布包,素描本的边角露在外面,银粉画的水晶簇在阴雨天里,竟像在微微发光。
叶蓁蓁的指尖掐进素描本的纸页,纸纤维被捏出褶皱。“我来附近买画材。”她从包里抽出支水晶杆的画笔,笔杆里嵌着片极小的紫水晶,“听说学校要组织去博物馆写生,想着或许能帮上忙。”这是她昨天在文创街转了三圈才挑的礼物,笔杆上的水晶片,和当年刘冀逼她扔掉的那块,几乎一模一样。
小月牙的眼睛亮了,从画板袋里抽出张速写:“阿姨你看,这是我画的博物馆水晶簇,老师说阴影没画好。”纸上的晶体用铅笔涂出层层叠叠的灰度,最深处却留着块空白,像故意藏了颗星星。
“这里该用交叉线。”叶蓁蓁的绘画素养显然不差,手指在空白处轻轻划了道,“水晶的阴影里藏着光,就像……就像冬天的树影里藏着春天。”她突然停住话头,喉间发紧——如果那个1996年的孩子活着,现在也该拿着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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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的画笔,歪歪扭扭地画下世间万物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像条不安分的蛇。叶蓁蓁没敢看,只用眼角的余光瞥见屏幕上的预览图:缅甸丛林里,刘冀举着把缠满红布的长刀,刀尖对着张打印出来的照片,照片上的小月牙正举着水晶福娃笑。信息内容像淬了毒的针:“把她引到老纺织厂滩涂边的棉仓,下个月三号下午三点。”
雨水顺着伞沿织成道帘,把三人圈在小小的空间里。叶蓁蓁把那支水晶笔塞进小月牙手里:“这个送你,画阴影时,水晶会帮你找光。”笔杆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让她想起手术台上那盏惨白的灯。
“谢谢阿姨!”小月牙刚要把笔放进画板袋,就被蒯文按住了手。他的指腹蹭过笔杆上的水晶片,突然抬头看向叶蓁蓁,目光里的警惕像结了层冰:“我们不能收陌生人的东西。”
叶蓁蓁的伞突然歪了,雨水打湿了她的衬衫领口。“我不是陌生人。”她的声音发颤,转身时撞在梧桐树干上,素描本从包里滑出来,掉在积水里。蒯文弯腰去捡时,看见最后一页画着个模糊的孩子,旁边写着行小字:“1996,11岁。”
雨还在下,叶蓁蓁的背影很快融进街角的水雾里。小月牙举着那支水晶笔,突然发现笔杆的水晶片里,映着个小小的人影,像在哭,又像在笑。蒯文把素描本揣进怀里,纸页上的墨迹在雨水中晕开,那个“11岁”的“1”字,像根孤零零的针,刺得他心里发疼。
远处的水晶博物馆在雨雾中若隐若现,巨型水晶簇的轮廓透过云层,在雨幕上投下片淡淡的光晕。叶蓁蓁站在公交站台下,看着那光晕慢慢扩大,突然把手机扔进了路边的积水里。水花溅起的瞬间,她的哭声混着雨声,在东海的上空轻轻回荡。
缅泰边境的军火黑市,刘冀正用最后一笔钱买下批炸药。卖家是个穿迷彩服的克伦族武装,手里的佛经和手榴弹放在一起,显得格外诡异。“这些足够炸平半个工厂,”对方用生硬的中文说,指着炸药箱上的编号,“中国制造,质量保证。”
刘冀的指尖拂过炸药箱的木纹,突然想起刘业教他辨认硅微粉纯度的日子。“纯度越高,越透明,”叔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就像人心,越干净,越经不住脏。”那时的他还不懂,原来最脏的东西,往往藏在最透明的水晶里。
夜幕降临时,他跟着人贩子穿过边境线。月光下的界碑上,弹孔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刘冀的花衬衫里藏着把匕首,刀柄缠着从寺庙偷来的经幡,红色的布条在风里飘动,像条正在流血的蛇。他想起叶蓁蓁当年总爱在他衬衫口袋里塞片水晶,说“能辟邪”,现在想来,那些水晶早被他的血和脏水浸透,变成了最毒的咒。
穿过热带雨林时,蚂蟥钻进他的伤口,吸血后的躯体膨胀得像颗透明的水晶。刘冀扯掉蚂蟥的瞬间,血珠滴在腐叶上,很快引来群蚂蚁。他突然联想起叶蓁蓁堕胎那天流的血,也是这样红,红得像他现在藏在怀里的炸药引信。
“曼语绣坊”的灯亮到后半夜,苏曼正把最后颗水晶亮片钉在奥运五环绣品上。银针穿透缎面的轻响,像谁在远处轻叩。竹帘被风掀起个角,叶蓁蓁站在阴影里,帆布包鼓鼓囊囊的,指尖在包带上来回摩挲。
“是叶蓁蓁吧?”苏曼抬头,认出这是刘业案里那个交了罪证的女人。她的目光扫过对方领口的碎水晶,又落回桌上——小月牙下午刚在这里画过水晶簇,素描本还没收走。
叶蓁蓁喉结动了动,包里的门禁卡硌得肋骨发疼。“想定制平安符,”她盯着墙上小月牙临摹的绣样,“给……常来您这儿的那个小姑娘,喜欢画水晶的。”
苏曼捏着银针的手顿了顿。小月牙的素描本摊在旁,画里的水晶簇总比实物多束光。“用东海水晶绣缠枝纹?”她抽出样稿,“这孩子手巧,上周还帮我穿了水晶线呢。”
叶蓁蓁指尖掐进掌心。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下,她没看,只把包里的门禁卡往深处塞了塞,触到片冰凉——是白天捡的水晶碎片,和小月牙总带在身上的那块很像。
“先付定金。”她递过纸币,袖口滑落露出道浅疤。苏曼接过钱时,瞥见她攥紧的拳头,指节泛白得像要捏碎什么。
叶蓁蓁转身时带翻了绣架,水晶亮片撒了满地。她没回头,脚步敲得巷子发响,包里的水晶碎片又凉又烫。
苏曼捡亮片时,月光透过绣品在墙上投下五环。环心里的光斑晃了晃,像小月牙画里那束多余的光。
水晶缘公司的夜班车间,机器的嗡鸣比白天柔和些。王大锤戴着老花镜,正在打磨块水晶毛坯,砂轮转动的火星溅在他手背上,他却浑然不觉。凌月端着杯热牛奶走过来,看见老人的工装袖口,磨出的毛边里还缠着根棉纱——是从东方红纺织厂带出来的老习惯,总爱把棉纱缠在手腕上吸汗。
“王师傅,这批奥运纪念章差不多了吧?”凌月把牛奶放在他手边,杯壁上的水珠滴在机器上,晕开片小小的湿痕。纪念章的背面,王磊刻的海浪纹已经成型,波峰里都藏着个极小的篆体“月”字。
远处传来争吵声,是张姐和质检员在争执。“这五环的颜色差了半分!”质检员的声音很冲,“客户说了,必须和奥运五环的标准色一模一样!”张姐的脸涨得通红,手里的水晶吊坠在灯光下晃出不稳的光:“我年轻时织的彩虹布,颜色比这准十倍!现在老了,眼睛不中用了……”
凌月走过去,拿起吊坠对着光看。阳光透过晶体的瞬间,她忽然想起1984年的纺织厂,张姐站在染缸前,仅凭肉眼就能调出二十四种蓝色。“周姐,把当年的色卡拿来。”凌月的声音很稳,“咱们用老纺织厂的色卡做标准,让水晶里的蓝,带着棉纱的温度。”
周姐很快从博物馆取来本泛黄的色卡,纸页上的蓝色样本被岁月浸得发暗,却比任何电子屏都精准。张姐的手指抚过“孔雀蓝”的样本,突然笑了:“就是这个色!当年我给出口礼服织里布,用的就是这个蓝。”她的银针在水晶吊坠上轻轻一点,原本发闷的蓝色突然亮了起来,像被注入了新的生命。
凌晨,车间的广播突然响起奥运主题曲。王磊推着辆小车从外面进来,车上摆着刚做好的水晶火炬模型,火苗的位置用红水晶打磨,在灯光下像团跳动的真火。“凌总,第一批样品成了!”小伙子的眼睛发亮,“明天就能送审,保证能赶上奥运倒计时。”
凌月望着火炬上的红水晶,突然想起明辉在巴西港口说的:“等奥运圣火点燃时,我就把最大的那块水晶簇献给国家。”现在水晶簇安安稳稳地立在博物馆里,而他却成了水晶里的光。她的指尖在火炬上轻轻敲了三下,像在对远方的人说“收到了,一切都好”。
刘冀坐在前往中国的货车里,车厢里堆满了走私的红木,缝隙里塞着他买的炸药。车窗外的棕榈树在夜色里往后退,像无数只伸向天空的手。他摸出怀里的刀片,在红木上刻下“刘冀”两个字,笔画歪歪扭扭,像他这半生的轨迹。
途经检查站时,他听见边防战士在唱奥运歌曲。“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歌声透过车厢板传进来,刘冀突然捂住耳朵。他想起小时候参加学校的合唱队,站在最前排,领唱的女孩总爱穿着白衬衫,领口别着片东海水晶,阳光照在上面,像颗小小的太阳。
货车驶过界碑的瞬间,刘冀的手机收到条信息,是叶蓁蓁发来的:“门禁卡已放好。”他的嘴角扯出个冷笑,回复道:“事成之后,给你笔钱,离开东海。”发送键按下的瞬间,他看见车窗外的夜空里,升起颗明亮的星星,像片被单独摘下来的水晶,悬在东海的方向。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东海市,水晶博物馆的夜班保安正在巡逻。巨型水晶簇的光斑在地上拼出三个清晰的点,像有人在轻轻敲门。保安掏出手机拍照时,突然发现簇底的阴影里,有个小小的布偶,领口的水晶片正在发光,像在发出某种警告。
水晶缘公司的车间里,第一缕晨光透过高窗照进来,落在刚完成的奥运水晶摆件上。凌月拿起件福娃晶晶,水晶的眼睛里映着她的影子,也映着窗外正在升起的朝阳。她想起明辉说过,水晶是有记忆的,能记住所有的苦难与荣光。而此刻,这记忆正随着流水线的转动,被送往全国各地,送往即将沸腾的2008。
刘冀的货车在晨光里驶向东海,车厢里的炸药安静地躺着,像颗沉睡的种子。他不知道自己正驶向怎样的结局,只知道心里有团火,要把所有的恨都烧出来。而东海的潮声里,水晶与棉纱正在低语,像在编织一张无形的网,等待着困兽的最终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