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效果太好,她心慌
作品:《锁娇骨》 腊月廿四,小年后的清晨。
建康城昨夜落了薄雪,青灰色的天光透过云层,映照着陆府连绵屋脊上覆盖的浅浅白霜,空气清冽微寒。
年节将至的喜庆氛围笼罩着这座深宅大院。
昨夜竹露苑的动静,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后宅这片看似平静的水域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清梧院正堂,地龙烧得暖融。
崔挽身着家常的月白色素绸袄裙,外罩一件银狐裘坎肩。
她正端坐在紫檀木书案后,执笔批阅着府中各处送来的年节用度账册。
神情专注,眉目沉静,气质绝尘。
贴身大丫鬟雪雁轻手轻脚地走进来,奉上一盏新沏的雨前龙井,低声禀报:“夫人,方才内院管事来报,昨夜……主君宿在竹露苑了。”
她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些,“听说……动静不小,叫了三次水。”
崔挽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笔尖悬停在纸页上方,一滴墨汁险些滴落。
她抬起眼,眸光平静无波。
她端起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抿了一口,才淡淡道:“嗯,知道了。”
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甚至有些寡淡。
雪雁垂手侍立一旁,不敢多言。
她深知自家夫人的性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主君宠幸谁,冷落谁,于夫人而言,不过是后宅棋盘上棋子的位置变化。
只要不逾矩,不坏规矩,便不值得她耗费心神。
一个来历不明、言语不通的番邦女子,即便一时得宠,又能翻起多大浪花?
夫人是清河崔氏的女儿,是这陆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地位稳如磐石。
崔挽放下茶盏,目光重新落回账册上,继续提笔批阅。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淡淡光晕,通身的气度雍容而疏离。
竹露苑的动静,于她而言,不过是掠过水面的微风,连一丝涟漪都未曾真正荡起。
主君重规矩,嫡妻未有子嗣前,妾室不得有孕。
后院的女人们,每次侍寝后都会饮下避子汤。
那女子,也不例外!
她根本不需要放在心上。
藕香榭临水暖阁内,炭火融融,熏着清甜的果香。
苏莲月穿着一身娇嫩的鹅黄软缎寝衣,乌发松松挽着,正对镜梳妆。
她拿起一支点翠嵌珠的步摇,对着铜镜比了比,柳眉微蹙,似乎不甚满意。
贴身丫鬟翠缕一边替她梳理长发,一边低声将昨夜竹露苑的动静说了。
苏莲月执簪的手停在半空,镜中那双温婉的杏眼微微睁大,闪过一丝极快的惊诧。
随即又迅速恢复平静,只余下一点淡淡的、不易察觉的幽光。
她放下步摇,拿起另一支素雅的珍珠簪,对着镜子比划着,声音柔得像裹了蜜的糖水:
“哦?那位——阮妹妹……身子可是大好了?倒是个有福气的。”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簪子上的珍珠,“主君……待她倒是不同。昨夜那般动静,想必是极喜欢的。”
她放下簪子,拿起妆台上的胭脂盒,用小指蘸取一点嫣红,轻轻点在唇瓣上,对着镜子抿了抿。
镜中人唇色娇艳,眼波流转间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惹人怜惜的轻愁。
“咱们这位主君啊……向来是冷心冷面的。难得见他对谁这般……上心。”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几分自怜,“只盼着阮妹妹能惜福,莫要恃宠生娇才好。这后宅里,最忌讳的便是得意忘形。”
翠缕连忙附和:“夫人说的是!那阮氏再得宠,也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如何能与夫人您相比?
夫人您可是正经的苏家小姐,主君待您也是极好的!”
苏莲月对着镜子,唇角勾起一抹温婉却略带苦涩的笑意:“傻丫头,什么好不好的。咱们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
她不再多言,专心对镜描画着黛眉,只是那眉宇间,终究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阴霾。
主君昨夜那般……失控?
那番邦女子,究竟有何魔力?
藕香榭内略显忧愁,而那红蕖院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楚红蕖穿着一身利落的石榴红骑装,外罩一件挡风的银鼠皮短褂。
她正站在院中那几株开得正盛的红梅树下,手持一柄未开刃的短剑,有模有样地比划着家传的几式剑招。
身姿矫健,动作带着几分将门虎女的英气,红梅映雪,人比花娇。
贴身大丫鬟彩屏端着热茶和点心站在廊下,看着自家夫人舞剑,脸上满是崇拜的笑意。
她穿着一身崭新的水红袄裙,头上簪着楚红蕖赏的鎏金小簪,比往日更加光鲜亮丽。
“夫人!歇会儿吧!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彩屏扬声喊道,声音清脆爽利。
楚红蕖收了剑势,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蛋红扑扑的,像熟透的苹果。
她接过彩屏递来的热茶,仰头灌了一大口,满足地哈出一口白气。
“痛快!”她抹了把汗,将短剑递给彩屏,走到廊下坐下。
彩屏一边递上热毛巾,一边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带着几分神秘兮兮又难掩不忿的语气:
“夫人,昨儿夜里……主君在竹露苑那边,闹腾了大半宿呢!叫了三次水!
那动静……啧啧,隔着院子都能听见些响动!那番邦狐狸精,可真是……好手段!”
楚红蕖擦汗的手顿了一下。
她抬起眼,看向彩屏那张写满了“不屑”和“打抱不平”的脸。
彩屏是她乳母张嬷嬷的女儿,从小跟她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彩屏性子张扬,心直口快,最是护主,也最是瞧不上那些靠狐媚手段上位的女子。
在她眼里,自家夫人英姿飒爽,性情爽利,比那些装腔作势、哭哭啼啼的狐媚子强百倍!
那阮氏,一个来历不明、话都说不利索的番邦妖女,凭什么能得主君这般……恩宠?
简直是打她家夫人的脸!
“哦?”楚红蕖挑了挑眉,英气的脸上看不出太多情绪。
她将毛巾丢回彩屏手里,拿起一块梅花形状的点心咬了一口,含糊道:“主君喜欢,有什么办法?那阮氏……长得确实有几分颜色。”
她想起远远见过的那张脸,肤色极白,异于常人的及腰的卷发,五官精致得不像真人。
心里也不得不承认,那副皮相确实勾人。
“有颜色又如何?!”
彩屏立刻拔高了声音,带着浓浓的不服气,“不过是仗着那张脸和那头怪模怪样的头发罢了!
狐媚惑主!
奴婢看她那副病恹恹、风一吹就倒的样子,就知道不是个安分的!
夫人您才是正经的将门虎女!
主君往日里也最爱看您舞剑骑马!
那狐媚子除了会勾引男人,还会什么?主君定是一时被她那副妖精样迷了眼!”
彩屏越说越气,一张圆脸涨得通红:“您是不知道!
前些日子奴婢去领份例,那竹露苑的小丫头阿竹,还敢跟奴婢抢那匹玉露丝光缎!
奴婢当时就狠狠教训了她一顿!一个伺候妖女的贱婢,也敢蹬鼻子上脸!
如今倒好,那妖女得了点宠,尾巴怕不是要翘到天上去了!
奴婢倒要看看,她能得意几天!”
楚红蕖听着彩屏愤愤不平的絮叨,慢条斯理地吃完手中的点心,又喝了口茶。
她放下茶杯,抬眼看向彩屏,那双英气的杏眼里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好了,彩屏。这些话,在我这儿说说便罢,出去可别乱嚼舌根。”
她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走到院中,望着那几株红梅,声音平静下来:
“主君的心思,岂是我们能妄加揣度的?他喜欢谁,宠幸谁,自有他的道理。咱们做好自己的本分便是。至于那阮氏……”
她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略带玩味的弧度,“是狐媚子也好,是真有本事也罢,日子还长着呢。在这后宅里,光靠一张脸,可活不长久。”
她转过身,看向彩屏,眼神带着一丝告诫:“你也收敛些性子。上次那匹缎子的事,做得过了。
克扣份例,传出去不好听!
咱们楚家出来的,行事要光明磊落,别学那些小家子气的做派,平白让人看低了去。”
彩屏被自家夫人这么一说,脸上有些挂不住,但更多的是委屈和不甘,小声嘟囔道:“奴婢……奴婢就是替夫人不值嘛!那妖女……”
“行了!”
楚红蕖打断她,语气加重了几分,“什么妖女不妖女的!这话以后不许再说!
她是主君带回来的人,名义上也是府里的夫人,该有的体面还是要给。
你是我身边的人,更要谨言慎行,莫要给我惹麻烦。记住了吗?”
彩屏见夫人神色严肃,不敢再辩,只得悻悻地低下头:“是,夫人,奴婢记住了。”
楚红蕖看着彩屏那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心里叹了口气。
这丫头,忠心是忠心,就是性子太直,眼里容不得沙子。
她何尝不知道彩屏是为她好?
又何尝对那阮乔的得宠没有一丝芥蒂?
只是她比彩屏看得更透。
陆沉是什么人?
那是手握生杀大权、心思深沉的江东霸主!
他的宠爱,如同烈火烹油,来得快,去得也快。
今日能宠那阮氏,明日也能宠别人!
与其争一时长短,不如稳扎稳打,守住自己的位置和楚家在陆沉心中的分量,才是长久之计。
她挥挥手:“去把剑收好。今日天好,陪我出去跑两圈马,活动活动筋骨!”
“是!夫人!”彩屏立刻应声,脸上又露出笑容。
跑马好!
夫人骑马的英姿最是好看!比那病歪歪的狐媚子强多了!
阮乔自然不知道院中那些事,更不知道陆沉的宠爱让她再次成为了府中上下热议的话题!
竹露苑暖阁内,炭火余温犹存。
阮乔拥着厚厚的锦被,坐在拔步床上。
她只穿着一件素白柔软的细绸寝衣,领口微敞,露出一小段纤细的锁骨和颈侧几处新鲜的、暧昧的红痕。
一头浓密的栗色卷发慵懒地披散在肩头,衬得那张刚睡醒的脸愈发莹白如玉,带着一丝慵懒的媚态。
只是那双清澈的眼眸里,带着明显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阿竹端着一盆兑了香露的温水进来,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兴奋和喜气。
她脚步轻快,声音都比往日清脆了几分:“小夫人!您醒啦?快梳洗梳洗!胡阿姊熬了滋补的药膳粥,正温着呢!奴婢伺候您梳头!”
阮乔看着阿竹那副“我家主子终于得宠了”的激动模样,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
傻丫头,高兴个啥?
你家主子昨晚差点被折腾散架!
那死男人属牲口的吗?
三次!三次啊!
生产队的驴都没他能干!
她懒洋洋地掀开被子下床,脚踩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上,酸软的腰肢让她忍不住蹙了蹙眉。
心里又把陆沉骂了一百遍。
阿竹手脚麻利地伺候她梳洗,一边絮絮叨叨:“小夫人,您不知道!今早奴婢去大厨房取早膳,那些管事婆子对奴婢可客气了!
给的份例都是顶好的!
连那玉露丝光缎,管事嬷嬷都说了,下午就亲自给您送来!还有啊……”
阮乔听着阿竹兴奋的汇报,看着铜镜中自己那张被“滋润”过后更显娇艳的脸庞,心里却没有多少喜悦。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陆沉昨夜的表现,与其说是宠爱,不如说是一种被取悦后的、带着新鲜感的占有欲爆发。
这种“恩宠”,如同无根浮萍,随时可能消散。
她看着镜中阿竹那张充满希望的脸,心里再次轻轻叹了口气。
傻丫头,这深宅大院的“恩宠”,从来都是双刃剑啊。
扬眉吐气?
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
她摸了摸颈侧那处新鲜的痕迹,眼底掠过一丝凝重。
看来,她的“配合”策略,效果有点……太好了?
好得让她有点……心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