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里，垂拱帝着身宽松的白底织金云鹤纹道袍，目光闲闲地落在李叡身上：“瞧瞧九郎，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哪家府上的府兵打手，叫你母妃看见不知是要心疼成什么模样。”


    “昨日跑出宫，都去何处胡闹了？怎么闹得这样伤痕累累的。”垂拱帝脸上浮着层浅浅笑影。


    李叡立在罗汉榻前，穿着打扮得齐整，可那张原本精致俊俏的白皙脸上却是青青紫紫，尤其是颊上那道颇狰狞的血红伤痕，叫人一见都忍不住有些心惊。


    李悬黎坐在垂拱帝身旁，瞥了眼李叡，那是最显眼的血痕李叡昨夜里头自个划的。


    李悬黎轻声细语地开口道：“阿耶，这可不是九郎同十郎胡闹，皆是杨琛做的好事，昨日杨琛喝了酒跑去他们俩的雅间胡闹，九郎他们好声好气的，结果杨琛在丰乐楼肆无忌惮地作威作福不说，还对着九郎口出狂言——”


    抬眸望向垂拱帝，李悬黎接着说道，“话里话外都牵扯上了祝美人，这让九郎如何能容忍，可杨琛却死不认错，九郎年少气盛，就同杨琛打了起来，您瞧瞧，咱们九郎叫杨琛给打的。”


    垂拱帝略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说道：“杨琛那孩子幼时就是副骄横跋扈的脾性，只是没想到胆大到这样地步，前不久淑妃还同朕讲，他年纪大懂事了，准备叫杨琛入金吾卫历练历练，朕看着这样子倒不像是知礼明事。”


    垂拱帝问道：“可叫太医给九郎瞧过了，伤势如何？”


    李悬黎目带担忧，道：“昨日一回公主府，便叫人请太医看过了，说是要好生养着，凡事都小心些，不然很容易就落下疤痕。”


    看了眼战战兢兢低着头站在李叡身边的李铮，李悬黎又道，“还有十郎，他昨个曾试着拉开杨琛，不慎叫杨琛给推了下，他满心满眼挂念九郎，到了公主府才发现手腕扭了，若不是及时发现，以后提笔落字都要成问题。”


    “杨琛现在在何处？”


    李悬黎回：“杨琛犯了这样罪过，自然不能轻饶，不然岂不是让人以为咱们家的皇子是叫人随意欺负的，所以女儿便让人把他押到京兆府大牢里等候发落了。”


    看着眼前这两个平日不怎在意的皇子，垂拱帝吩咐：“张德善，你去唤京兆府尹和大理寺卿进宫，再把承信侯给召进宫来。”


    张德善还没出侧殿，外头守门的太监就进来禀报，承信侯与承信侯世子在外求见。


    垂拱帝一挑眉，笑了笑：“这倒是巧了，这断案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叫他们进来吧，朕也听听承信侯要如何解释。”


    李悬黎在旁笑盈盈地出声：“承信侯这是带世子来请罪了，只是承信侯这门下侍中做得也真真是极有本事，竟能够随意地从京兆府大牢里带人出来，也是片拳拳爱子之心了。”


    垂拱帝看了自己的爱女一眼，微微一笑，手指在案几上轻点，却没说什么话。


    承信侯年过不惑，身形挺拔，两鬓稍白，自持得高华严穆，同他身后几乎是被两个小太监给活生生拖进来的杨琛截然不同。


    杨琛还穿着昨日那身衣裳，可华袍已蹂躏得一片狼藉，血腥气混着酒气，分外难闻，他背部血肉模糊，若不是还有点极其微弱的起伏呼吸，都要叫人怀疑这是不是抬起进来了具早已魂归离恨天的尸体。


    承信侯一入殿就跪倒在地，恭声道：“犬子无状，冒犯九皇子与十皇子，还请圣人赐罪。”他身上官袍也沾染着几分血色，是挥鞭教训杨琛时被溅到的。


    垂拱帝瞧着从杨琛身上不住往紫宸殿金砖上滴落的血珠，微微挑眉，道：“承信侯何至于此，说到底不过就是他们几个没长成的孩子喝醉了酒，拌了几句口角，都是一家子亲戚，叫杨琛给九郎同十郎赔个不是，说说笑笑也就过去了。”


    给猛地抬起脑袋的李叡递了个颜色，李悬黎眉目流转，笑得温柔又和善模样：“是呀，瞧瞧承信侯世子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承信侯也真是不心疼。”她说话柔声细语的，好像是在捧着掌心里头易碎的雪般轻柔。


    “阿耶，世子昨日还同我说呢，襄城姑祖母最疼他，舍不得他遭一分罪过，如今他这模样若是叫襄城姑祖母，可是要非常痛心的。”


    李悬黎笑意晏晏地望着仍跪在地上的承信侯，“就是我这做表姐的，哪怕昨日世子犯了如此大错，可也还是派了医师跟去京兆府，免得叫世子伤势恶化。”


    她声音落得娓娓动听，“结果就一晚过去，昨夜还好端端的人就变成了如今生死不知的模样，承信侯这做阿耶的，对自己的独子可真真是狠心得很。”


    垂拱帝也笑道：“别说姑母，就是要淑妃瞧见，也会心疼坏了。”他看着承信侯，笑呵呵的，看起来颇平易近人，“朕本还想着问问杨琛，是不是和九郎闹了误会，才惹出来的这桩祸事，结果瞧杨琛现在这模样，哪还能说出话来。”


    未等承信侯说什么，李悬黎就接上了垂拱帝的话，柔声带笑：“是呀，承信侯再是爱之深，责之切，也不能直接跑去京兆府，这样厉害地教训世子。”


    “世子便是有罪，有错，那也需三堂会审后，由阿耶来定夺要给世子个什么样的责罚，如今还没审——”李悬黎目光分外无辜，“承信侯岂能私家之法高于国法，这是万万不可为的。”


    “世子如今被承信侯教训得这般遍体鳞伤，惨不忍睹模样，如何还能上堂对质，若叫不知情的人看着，还不知要如何议论呢。”李悬黎嫣然一笑，“总不会承信侯的舐犊之心就是想要这般吧。”


    这话里头可就分外重了，承信侯还没动作，沉不住气的杨琛在地上挣扎着强撑道：“小臣…小臣知罪，小臣罪该万死，请圣人莫怪罪父亲。”


    李悬黎微微颦眉，看着杨琛全然是一副怜惜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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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的神情：“世子这遭了事确实是懂事了不少。”


    她幽幽道，“世子自小就是被捧在掌心宠着纵着，难免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尊卑高低，若是从前就被好生教养，定不会口出狂言，犯下昨日那般大的罪过。”


    垂拱帝慢条斯理地朝着承信侯道：“看来承信侯平日里有些忽略了对子嗣的教养，朕知道你案牍劳形，但兴家才可立业。”


    这边正说着，又有内侍进来通禀，秦王与魏王过来了，正在紫宸殿外候着。


    垂拱帝似笑非笑，道：“这紫宸殿今日也是难得的热闹了，叫他们俩进来吧。”


    李悬黎朝着垂拱帝一笑，明媚得如花般漂亮，叫灿灿日光照得分外清丽鲜艳，“想来四皇兄同八皇兄也是牵挂承信侯父子，想来求情，毕竟这可是他们的嫡亲舅父和表弟，关系素来亲近得很，要如何舍得他们受罪。”


    李悬黎明眸流盼生辉，看向和玉雕似摆在紫宸殿的李铮与李叡，“阿耶，九郎同十郎身上还带着伤，不如叫他们先坐下来吧。”


    垂拱帝一笑：“张德善给九郎和十郎赐座。”他又看向还一直伏跪着的承信侯，“承信侯也起身吧。”


    秦王和魏王一并走了进来，行过礼后，秦王就因这侧殿的血腥气给皱紧了眉头。


    等看清地上皮开肉绽的杨琛后，更是道：“阿耶，便是表弟有错，也不能还没定罪就上刑，京兆府怎能如此胆大包天，莫不是受了谁的指使。”秦王边说边拿眼去看李悬黎，显然意有所指。


    李悬黎不由莞尔，她在心里头想着，若这世上所有想和她争皇位的人都生得秦王这样愚钝脑袋，该是件多么让人快活的好事。


    李悬黎笑得眉眼弯弯道：“四皇兄看我做甚？你这话真是冤枉了京兆府诸人，杨世子身上的伤可都是承信侯亲自动手教训的。”她幽声说，“所以不是京兆府胆大包天，该是承信侯胆大妄为才是。”


    魏王轻声道：“承信侯素来克己奉公，应也是气急才如此为。”


    魏王与秦王虽是一母同胞，可生得相貌却并不如何相似。


    魏王颜色清俊，丰采高雅，但可惜的是，长在这金尊玉贵的皇家，也没叫魏王身子有多么康泰安宁，他面色苍白，身形瘦削，带着几分难掩的恹恹病态，似有几分薄命相。


    垂拱帝倚在身后的软枕上，出声问：“四郎同八郎有何要事来求见朕？”


    秦王刚想说话，魏王就答道：“再过半月便是外祖母的寿辰，母妃近来正在准备贺礼，特遣儿臣与四哥来紫宸殿同阿耶求一件宝物。”


    垂拱帝笑得饶有兴趣道：“淑妃宫里头从来不缺奇珍异宝，这可是她头一回向朕求东西，说说吧，淑妃让你两兄弟来求何宝物？”


    李悬黎静静地瞧着魏王，心中自然明白淑妃让秦王和魏王过来求的，绝不会是件随随便便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