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一辆军绿色的嘎斯吉普车便卷着一路黄尘，停在了镇子另一头一栋气派的三层小楼前。


    楼顶上，西北资源管理局几个红色大字，在这片灰扑扑的建筑群里，显得格外醒目。


    车还没停稳，大铁门后就晃悠悠地走出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他没带帽子，头发油得打绺，嘴里叼着根没点燃的烟，斜靠在门柱上，一条腿不停地抖着，活脱脱一个二流子。


    秦铮跳下车，拉开后座车门。


    陆景琰先下来，高大的身躯挡住了扑面而来的风沙，他回身，伸手将苏晚棠扶下车。


    那保安歪着头，眯着眼打量着这一行人。当他看到从车上下来的苏晚棠时，眼睛都直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什么时候来过这么水灵的女人？皮肤白的跟牛奶似的，那腰细得，一只手都能握住。


    “哎，干嘛的？”他把嘴里的烟屁股吐在地上，用脚尖碾了碾，吊儿郎当地走了过来。


    陆景琰看都没看他，径直朝大门走去。


    “嘿！跟你说话呢，聋了？”保安几步上前，伸出手臂拦住了去路，一股子烟臭味扑面而来，“不知道这儿是啥地方？马主任的地盘，说闯就闯？”


    陆景琰的脚步停下，面无表情地从军大衣内袋里掏出自己的军官证递到保安眼前。


    那保安只懒懒地瞥了一眼，根本没接，反而怪笑起来：“军官证？旅长？嚯，好大的官儿啊！拿这玩意儿吓唬谁呢？我告诉你，在这儿，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等着！我们只认马主任的条子，懂不懂？”


    他说话的时候，唾沫星子都快喷到陆景琰脸上了，言语里满是对这些“外来官”的轻蔑和不屑。


    跟在后面的秦铮脸色一沉，手已经按在了腰后。


    陆景琰抬手，制止了他。


    就在气氛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阵汽车喇叭声响起。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从远处驶来，径直开到大门口。


    保安一看来车，脸上的嚣张立刻变成了谄媚，屁颠屁颠地跑过去拉开车门。


    一个五十岁上下，梳着油亮大背头，穿着中山装却把扣子绷得紧紧的中年男人，在几个人的簇拥下下了车。他肚子挺得老高，脸上油光满面，正是他们此行的目标，马卫国。


    马卫国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气场与周遭格格不入的陆景琰一行人。


    “哎呦，这是哪位领导大驾光临啊？”他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快步走过来，主动伸出肥厚的手掌，“我是马卫国，欢迎上级领导来我们这儿视察工作啊！”


    他嘴上说着欢迎，握手的时候，眼睛却在苏晚棠身上滴溜溜地转了一圈，手掌软绵绵的没一点力气，那份轻慢藏都藏不住。


    陆景琰抽回手，声音听不出情绪：“陆景琰。奉命前来，需要调阅一份二十年前的档案。”


    他开门见山，没有半句废话。


    “档案？”马卫国哈哈一笑，领着他们往里走，一边走一边摆手。


    “哎呀，陆同志，你这可真是为难我了。二十年前的老黄历了，那时候条件差，档案室那地方，又潮得很，前几年闹白蚁，啥都啃没了，片纸不留啊！”


    他一脸的惋惜和无奈，说得跟真的一样。


    一行人被领进一间还算宽敞的办公室，马卫国亲自给他们倒上茶，嘴里还在絮絮叨叨地诉苦，说自己接手的时候就是个烂摊子，想找点东西比登天还难。


    陆景琰端着茶杯，没有喝，只看着他表演。


    马卫国说着说着，终于感觉到了不对劲。他停下来，看向这个从进门起就一言不发，漂亮得不像话的女人。


    白术抬起眼帘，那双潋滟的桃花眼弯了弯，忽然笑了。


    她这一笑，整个屋子都亮堂了几分。


    她开口，声音又软又糯，带着一股纯正的沪上口音：“马主任，阿拉沪上人有句闲话，叫‘闷声发大财’。”


    马卫国脸上的笑容一顿。


    “旧档案被白蚁啃没了，不要紧的。”白术端起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沫，动作优雅得像是在自家的花园里喝下午茶，“港岛恒生银行的账目，应该是不会被白蚁啃掉的哦。”


    办公室里的空气，在这一瞬间安静下来。


    白术慢条斯理地继续说：“尾号是‘八八四八’的那个账户，去年九月份，有一笔五十万美金的‘咨询费’汇进来。马主任，侬记不记得啦？”


    “哐当！”


    马卫国手里的茶杯没拿稳，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裤腿，他也浑然不觉。


    他那张油光满面的脸上，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额头上沁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他怎么都想不通，这个娇滴滴的女人，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这笔钱是他做得最隐秘的一笔，经了好几道手，自认为天衣无缝，是用来给他儿子在国外铺路的！


    这是他的命根子！


    白术这一开口，等于直接用一把刀，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陆景琰看着身边的苏晚棠，眼底掠过一丝旁人无法察觉的赞许和宠溺。他就知道，他的晚棠从不做没把握的事。在决定来西北之前，她肯定早就动用了沪上那张看不见的情报网，把这条地头蛇的底裤都给扒干净了。


    这就是她的行事风格，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是雷霆万钧，直击要害。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马卫国额头上的汗珠，顺着他肥硕的脸颊滑落下来，滴在他的中山装上。


    他僵硬地扯动嘴角，想笑，却比哭还难看。


    足足过了半分钟，他才猛地一拍大腿，脸上瞬间又堆满了无比谄媚的笑容，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哎呀！瞧我这记性！瞧我这猪脑子！”他狠狠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声音响亮，“陆同志，苏小姐，你们看我，年纪大了，真是糊涂了！”


    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从抽屉里翻出一大串钥匙，亲自在前面引路。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他弯着腰，姿态恭敬到了极点。


    “是还有几份重要的备份文件，怕丢失，被我锁在里面的保险柜里了！走走走，我这就带你们去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