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号院的灯光，一直亮到深夜。


    苏晚棠回来时，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陆景琰没睡，给她留了盏落地灯，自己靠在沙发上看一份军事图纸。


    听到开门声，他放下图纸，起身接过她脱下的大衣，又去倒了杯热水递过来。


    “都解决了？”陆景琰的声音在安静的客厅里显得很沉稳。


    “一个代号‘裁缝’的特工，很狡猾。”苏晚棠捧着温热的杯子，简单将莫斯科餐厅的试探和后续的发现说了一遍。


    “我让秦铮先盯着，暂时不打草惊蛇。”


    陆景琰点点头，对她的处理方式没有异议。他拉着她在沙发上坐下，大手很自然地包裹住她捧着杯子的小手，用自己的体温去暖她。


    两人安静地靠了一会儿，苏晚棠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你今天给江帆开小灶了？”


    “嗯。”陆景琰应了一声，“那小子是个好苗子，就是性子太野。”


    “何止是野。”苏晚棠想到杜康年他们提过一嘴，那位楚助教今天又在陆景琰身边献殷勤，结果被无视了个彻底，不由得弯了弯嘴角。


    “他今天，有点不对劲。”陆景琰忽然皱了下眉。


    “怎么了？”


    “课后讨论一个战役复盘，我提到‘为了胜利，牺牲在所难免’这句话。”陆景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语气有些凝重。


    “他整个人瞬间就炸了，眼睛都是红的，死死盯着我，那眼神……”


    陆景琰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


    “像是在看杀父仇人。”


    苏晚棠捧着水杯的动作停住了。


    “他说，‘这个世界上，最不配提牺牲两个字的，就是你们’。”陆景琰复述着江帆的原话。


    “那股恨意，不像是装的。而且，是冲着‘体制’去的。”


    客厅里陷入了沉默。


    一个出身高干家庭的天才，却对代表着国家的体制，有着如此刻骨的仇恨。这太反常了。


    苏晚棠敏锐地察觉到，这背后一定有隐情。


    ......


    第二天，苏晚棠没有直接去药厂，而是先到了棠棣轩。


    秦铮像一尊沉默的雕塑，早已等候在门口。


    “大小姐。”


    “秦铮，”苏晚棠一边往里走，一边解下脖子上的丝巾，“帮我查个人。”


    她将江帆的名字和基本信息告诉了秦铮。


    “我要他从小到大所有的资料，越详细越好。特别是他的家庭，我要知道他家里每一个人，都发生过什么事。”


    “是。”秦铮没有问为什么。


    “‘裁缝’那边，继续盯着，但暂时不要有任何动作。”


    “把我们最好的人手，分一部分出来，先办江帆这件事。我今天就要结果。”


    “明白。”


    秦铮领命而去，效率高得惊人。


    傍晚时分，一份厚厚的牛皮纸袋，就放在了苏晚棠的办公桌上。


    江帆的父亲，江卫国，曾是十七所最年轻的首席科学家之一，主攻的方向，正是“曙光”项目的前身。


    他的母亲，林慧，是京市协和医院的主任医师，血液病专家。


    这是一个典型的精英家庭，夫妻恩爱，事业有成，还育有一对龙凤胎。江帆是哥哥，妹妹叫江凤。


    转折点，发生在三年前。


    妹妹江凤，被查出患上了一种极其罕见的血液病，需要持续不断地输血维持生命。


    在常规治疗无效后，他的母亲林慧通过内部关系，将女儿送进了当时号称拥有全国最好血液治疗中心的“春蕾福利院”，接受一种所谓的“特殊试验性治疗”。


    看到“春蕾福利院”这五个字，苏晚棠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继续往下看。


    江凤在福利院待了不到半年，就离奇死亡。院方给出的解释是，试验性治疗失败，引发了严重的并发症。


    可作为血液病专家的林慧，根本不相信这个说法。她和丈夫江卫国开始暗中调查女儿的真正死因。


    然后，就在他们查到一些关键线索，准备向上级举报的前一天，夫妻二人驾车外出时，遭遇了一场惨烈的“意外”车祸，双双身亡。


    一夜之间，家破人亡。


    原本阳光开朗的江帆，性情大变，从一个人人称赞的天才少年，变成了如今这个愤世嫉俗、浑身是刺的叛逆“刺头”。


    苏晚棠缓缓地合上文件，闭上了眼睛。


    一瞬间，所有散乱的线索，在她脑中被一条血色的线，全部串联了起来。


    春蕾福利院……罪恶血库……陆文博……“先生”……陆景月……


    江帆一家的悲剧，根本不是什么意外，而是“鹰巢”那条庞大而罪恶的产业链上，又一笔血债！


    他妹妹江凤，根本不是死于什么治疗失败，而是被当成了那个罪恶血库的“供体”，活活抽干了血！


    他的父母，则是因为太过接近真相，而被残忍地灭了口！


    难怪……


    难怪他会恨。


    难怪他会质疑“奉献”与“牺牲”。


    因为在他的世界里，父母为了科研奉献了一生，妹妹为了所谓的“治疗”牺牲了生命，可他们换来的，不是荣誉和健康，而是冰冷的死亡和被掩盖的真相。


    体制内的正规渠道，没能还他一个公道。他所信仰的一切，都在那个夜晚，随着父母的惨死，一同崩塌了。


    这种源于家破人亡的绝望，才是他所有叛逆行为的根源。


    苏晚棠睁开眼，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给你一个复仇的辨法。


    她意识到，江帆那颗天才的大脑，如果用在正途，将是“海棠科技”最锋利的一把尖刀。而他心中那团复仇的火焰，将是驱动这把尖刀最强大的动力。


    这个人，她要定了。


    ……


    同一时间，京市大学的图书馆。


    楚云菲抱着几本书，状似无意地走过阅览区，一眼就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江帆。


    他没有看书，只是呆呆地望着窗外，侧脸的线条紧绷着，浑身都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阴郁气息。


    楚云菲眼珠一转，款款走了过去，将书本轻轻放在他对面的桌上，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柔和关心。


    “江帆同学，又在想心事吗？我看你这几天脸色都不太好，是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可以说给学姐听听，或许我能帮你呢？”


    她声音放得很柔，自认为展现出了最有魅力的一面。


    江帆缓缓地转过头，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温度，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她，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体。


    “离我远点。”


    三个字，冰冷，干脆，不带任何情绪。


    楚云菲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可江帆已经收回目光，拿起桌上的书，起身就走，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她。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低笑，楚云菲觉得自己的脸火辣辣的，像是被人当众甩了一巴掌，难堪到了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