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灰色的闪电，就是小灰。


    它冲向那个正在发光的黑色圆柱体，四只小短腿跑出了残影。


    “主人！我在这里！我回来了！”


    它的精神念头在陈宇的脑子里疯狂刷屏，全是感叹号，每一个字都带着破音的狂喜。


    陈宇站在原地没动。


    他看着那只老鼠冲到电视柜下，用两只前爪扒着柜子边缘，拼命向往上爬。柜子太滑，它试了几次都掉了下来。


    “你主人是个智能音箱？”陈宇在脑海里冷冷地问了一句。


    “你胡说！主人的声音就在里面！她一定是在跟我玩捉迷藏！”小灰的精神念话充满了不容置疑的笃定。


    就在这时，那个温柔的女声再次响起。


    “小灰，今天天气真好，要不要去阳台晒晒太阳呀？”


    音箱顶部的蓝光，随着语音温柔地闪烁。


    这是定时播放。


    陈宇已经完全明白了。一个独居的女孩，怕自己的宠物寂寞，录下了自己的声音，设置了每天定时播放。


    她以为自己只是出一次远门。


    却再也没能回来。


    “听见了吗！主人在叫我晒太阳！”小灰更加疯狂了，它放弃了攀爬电视柜，开始在客厅里乱窜。


    它冲到阳台的玻璃门前，用头去撞。


    “主人！我在这里！开门！”


    它又冲到沙发底下，钻了进去，很快又钻了出来。


    “不在…沙发下面也没有…”


    它的精神世界，从一片盛开的鲜花，开始飘进几片乌云。


    “厨房！主人最喜欢在厨房给我找好吃的！”


    小灰又像一颗灰色子弹，射进了开放式厨房。


    陈宇跟了过去。


    他看着它跳上垃圾桶，又跳下来。看着它试图爬上光滑的橱柜，又一次次滑落。


    每一次失败，小灰精神念话里的哭腔就重一分。


    “为什么…为什么找不到…”


    “我明明听到她的声音了…我明明闻到她的味道了…”


    这间屋子里的每一丝空气，都残留着那个女孩生活过的痕迹。香水的味道，食物的味道，她身体的味道。


    这些味道，对小灰来说，就是回家的路标。


    但现在，这些路标指向的终点，空无一人。


    陈宇靠在厨房的门框上，双手插在口袋里。


    他只是一个旁观者。


    一个冷漠的，等待任务完成的旁观者。


    “她已经死了。”陈宇终于开口，在脑海里对它说。


    这句话，像一把冰刀，捅进了小灰滚烫的幻想里。


    “你骗我！”小灰从厨房里冲了出来，停在陈宇脚边，抬起头，用它那黑豆一样的小眼睛“瞪”着他。精神念话里充满了愤怒和尖叫。


    “你是个坏人！你骗我！主人没有死！她只是躲起来了！”


    “那你找到她了吗？”陈宇反问。


    小灰的愤怒，瞬间卡壳。


    它愣住了。


    是啊。


    它找遍了客厅，找遍了厨房，找遍了阳台。


    哪里都没有。


    那个温柔的声音还在客厅里回响，智能音箱在忠实地执行着半个月前下达的指令。


    “小灰，不许淘气哦，不然扣你小鱼干。”


    声音越是温柔，就越显得残忍。


    小灰精神世界里的乌云，变成了倾盆大雨。


    它不再尖叫，只是发出一阵阵微弱的、带着哭腔的呜咽。


    “还有一个地方…还有一个地方没找…”


    它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转身，跌跌撞撞地跑向了走廊尽头的那扇门。


    卧室。


    陈宇跟了进去。


    卧室的门没有关。里面的陈设一目了然。一张没有叠被子的大床，一个梳妆台，一个巨大的衣柜。


    和客厅一样，所有东西都蒙着一层灰。


    小灰用尽最后的力气，爬上了那张床。


    它把小小的鼻子埋进枕头里，用力地嗅着。


    那里残留着主人最浓郁的气味。


    然后，它不动了。


    它只是趴在那里，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因为那气味，是冷的。


    再也没有一丝活人的温度。


    希望，在这一刻，彻底碎了。


    小灰的精神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它不再对陈宇说任何话，仿佛切断了链接。


    【警告！目标生物精神波动异常，存在自我意识封闭风险！】


    【任务失败惩罚：扣除宿主功德值1000点。】


    陈宇的眉头皱了起来。


    他不能让任务失败。


    他走到床边，看见了那个趴在枕头上一动不动的小东西。


    也看见了床头柜上，那个倒扣着的相框。


    他伸出手，将相框拿了起来。


    然后，他把相框翻了过来。


    照片上，是一个笑得非常灿烂的年轻女孩。她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怀里抱着一只通体灰色的小老鼠。


    她低下头，用脸颊亲昵地蹭着小老鼠的头。


    而那只小老鼠，也眯着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阳光很好。


    一切都很好。


    陈宇把相框递到小灰面前。


    原本一动不动的小灰，在看到照片的瞬间，身体猛地抽搐了一下。


    它缓缓地抬起头。


    当它看到照片上那个抱着自己的女孩时，它精神世界里那片死寂的黑暗，被一道刺眼的闪电撕裂。


    无声的悲恸，瞬间淹没了一切。


    它没有哭，也没有叫。


    它只是伸出小小的爪子，轻轻的，轻轻的，碰了碰相框的玻璃。


    碰了碰照片上，女孩的脸。


    “主人…”


    一声微弱到几乎无法捕捉的呼唤，在陈宇的脑海里响起。


    然后，再无声息。


    陈宇拿着相框，手指触碰到了相框背板上一处不平整的凸起。


    他把相框翻过来。


    相框的背板上，用黑色的水笔，写着一行娟秀的小字。


    “小灰，如果我不在了，请你要好好活下去。”


    字迹的末尾，还画了一个小小的，笑脸的图案。


    她早就预料到了。


    或者说，她早就为最坏的结果，做好了准备。


    她什么都知道。


    只有这只傻乎乎的小老鼠，还在等她回家。


    【叮。】


    系统的声音，在这一刻显得格外清晰。


    【遗愿确认：目标生物需要完成与逝者的最后告别。】


    【任务最终阶段已激活。】


    陈宇没有理会系统。


    他将相框轻轻的放在了床头柜上，立好，让照片正对着趴在枕头上的小灰。


    这样，它一抬头，就能看见。


    小灰缓缓地爬了过去，就停在相框前。


    它坐直了身体，一动不动地看着照片里的女孩，和照片里，那个曾经无比幸福的自己。


    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智能音箱还在不知疲倦地播放着那些录音。


    “小灰，我回来啦，想我了没有？”


    “小灰，今天给你带了新的磨牙棒哦。”


    “小灰，晚安。”


    一句又一句。


    一遍又一遍。


    陈宇站在床边，看着那一人一鼠的对望，一个在照片里，一个在照片外。


    他忽然觉得，这个满是灰尘的房间，有些闷。


    他转身，走出了卧室，关上了门。


    将那个最后的告别，留给了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