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第 4 章

作品:《被抚养的第三年

    陆烛并不在自家书房。


    诏狱之内,站满了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众人见着他来,原本的肃杀之气尽皆褪|去,恭敬行礼。


    “阁老。”


    陆烛朝众人略点一点头,在紫檀官帽椅上坐下,锦衣卫指挥使乔五立即送上一柄湘妃竹的折扇。


    打开,只见扇面儿上画着两只鸳鸯,旁边用小楷写就两句徐再思的诗句——


    ‘髻拥春云松玉钗,眉淡秋山羞镜台。''①


    落款,春园主人。


    “这就是那和尚所说的信物?”陆烛不过看了两眼,便''啪’的一声将折扇阖上。


    “正是。”乔五让底下人全都退下,这才道:“因说是贵府的东西,下官不敢擅专,这才特意知会阁老一声。”


    见陆烛不言语,乔五摸不准他的意思,思索片刻,转头亲自将一头顶戒疤、满身污遭的大汉提了来,冲人喝道:


    “你这贼囚,把你昨日对爷说的勾当重新对阁老说一遍,若敢耍花腔,你这身腌臜皮肉便不必要了。”


    一席话说得那汉子连连点头,跪在陆烛脚下,将事情一五一十地交代了。


    原来这人本是个闲汉,听闻东京乃世间第一富贵繁华之地,因此在家乡杀了一个路过的游僧,夺了他的度牒,假扮成他上京来。


    因在大慈恩寺落了脚,他便有机会随寺中僧人在京中仕宦人家走动,并替他们干些见不得人的买卖,从中捞取好处。


    前日一个与他来往密切的大臣落了马,他也就被顺藤摸瓜,抓到了这诏狱之中。


    谁知这人知道小命不保,竟攀扯上陆家,说他与府上的姑娘有私,并拿出一把折扇来,说是两人的定情信物。


    沾上陆烛,锦衣卫众人自然要小心对待,听那汉子将那姑娘的名姓乃至生辰八字都说得明明白白,因此不敢怠慢,即刻派人将陆烛请了来。


    汉子不住磕头:“大人,我说的句句是实情啊大人,还望您看在小姐的面儿上——”


    “你说这事我家姑娘送与你的?”陆烛打断汉子的话,幽幽开口。


    汉子小心看了他一眼,“......是,那日姑娘到寺里上香听经,特意与我的。”


    “原来如此。”


    见面前人如此轻易就信了自己,汉子暗自大喜,他本是死马当活马医,没成想竟成了,正要求眼前人救他,却见他转头对那锦衣卫道:


    “乔指挥使,劳驾,折他一条臂膀。”


    汉子一愣,还未缓过神来,右手手臂处便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他的右胳膊断了。


    杀猪似的号叫声响彻诏狱。


    汉子疼痛难忍,又听陆烛问乔五,“这儿什么刑罚最重?”


    “回阁老的话,是‘梳洗’。”


    “给他用上。”


    汉子这回吓得连嚎叫的力气也无,整个人抖如筛糠,恨不得立即去死。


    所谓梳洗,乃是起源于杀猪的一种酷刑。


    将犯人剥净了,反复浇上滚烫的开水,待开水将身上的皮肉烫熟,再用特制的铁刷将其一层一层地刮下来。


    过程中,犯人嘴里被塞着东西,一句叫喊都嚷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露出森森白骨。


    此法残忍异常,堪比凌迟,因此但凡犯人听闻‘梳洗’二字,都会面如土色,不幸被判此刑的,更是会想尽办法自尽,免得到时生不如死。


    “我......我说!我说!”汉子汗毛直竖,转头去瞧陆烛,只觉得眼前这清俊儒雅的官爷比那面如罗刹的锦衣卫还骇人万分,只能惨白着脸将事情一箩筐抖落出来。


    “那日姑娘到寺里上香,这扇子就从姑娘袖里边掉了出来,我见它价值不菲,趁没人注意便顺走了,想卖些银钱......小的不敢撒谎......”


    陆烛听罢,连瞧也不瞧那汉子一眼,转身朝乔五道:“这人嘴里没有实话,你们办了就是。”


    乔五一愣,道:“阁老,那这扇子......."


    “这扇子是我的,不知这人用了什么法子弄了去,倒叫他攀诬上了家中女眷。”


    乔五听他如此说,便也知晓其中意思,作揖道:“是,下官明白了,阁老慢走。”


    出了诏狱,坐上自己马车,陆烛捏着那扇柄,半日不曾言语。


    赵忠见自家主子一直阴沉着脸,心里有些发怵。


    这么多年了,他家三爷一直喜怒不形于色,何曾见过有如此着脑的时候?他猜不准是发生了何事,只能试探着小声问道:


    “三爷,可还要进宫?”


    三爷原本在文华殿当值,审阅奏章,临时被叫了出来,如今事情办妥,自然要回去。


    陆烛并未即刻答复他,而是缓缓将手中扇面展开,想到家中的小姑娘,眼底的漆黑愈发浓郁起来。


    果然,他但凡不看着她些,就要出事儿。


    这种贴身的东西她不好好收着,偏要往外头带,丢了也不知道,不过出去听一场经,就险些叫人家暗地里攀诬了名节。


    幸得锦衣卫的人提前知会了他一声,若非如此,她的名声,便不能要了。


    这确实是他的扇子,只不过早在一年前,他便将它当做生辰贺礼,送与了巧容。


    那时扇面上空无一物,他还对她道:“你前儿说想要一把扇子,所以特意做了这个送你,那扇柄上的雕花是你喜欢的睡莲花样,瞧着可还喜欢?"


    巧容瞧了半晌,也不说话,随即一把将扇子塞进自个儿袖中。


    他挑眉:“急什么,扇面儿上的山水还没画,空荡荡的有什么趣儿。”


    “我不喜欢山水。”


    “那你喜欢什么?”


    巧容彼时捧着脸,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他,“我不告诉您。”


    她不告诉他,原是想画这般见不得人的东西。


    重新将扇面展开,陆烛脑袋隐隐地发起胀来。


    这上面确实是她的笔触,外头人不可能知道她闺阁内的别号。


    她题的诗明面上是是看不出什么,然而实际上,那诗接下来的两句就是——


    “海棠开未开?粉郎来未来?”①


    但凡读过书的人都明了其中的意思。


    他自然知道她不可能与那汉子有什么私情,这扇子多半确实是他捡的,可满眼的鸳鸯和那缠|绵到极致的暧|昧诗句,都毫不避讳地在向他传达一个消息——


    他养了多年的小姑娘,极可能与人有了首尾。


    那人是谁?


    他对巧容一向管得严,因此能到她跟前的男人一个手指都能数得过来。


    是那日门首卖花的货郎?


    不会,她即便再不挑,也不会看上这样的人。


    是那日到府中拜望他,被她撞见的学生?


    也不会,那学生虽有些文采,模样也算周正,却满身的酸腐气,这样的人最为她所厌。


    那,还能是谁?


    他想起那几个常来府上拜会老太太的族中子弟,抿了唇。


    这几个人与她年龄相仿,兴味相投,长得也好,最是可能。


    陆烛将扇子阖上,眼底闪现出一抹漆黑的浓郁。


    胆大包天。


    毛都没长齐的小子,就敢引诱教坏他跟前的孩子。


    多半是嫌自个儿的命太长。


    不知过了多久,外头的赵忠腿都快站麻了,陆烛方阖上扇子,神色恢复如初,冲他吩咐。


    “找个人进宫替我告假。”


    赵忠一愣。


    告假?这是从未有过的事。


    “三爷要去哪儿?”


    陆烛声音沉沉。


    “回府。”


    -


    巧容在书房等了有将近两个时辰。


    眼瞧着日头一点点落下去,还不见陆烛的身影,丫头劝她:“今日朝堂上事多,三爷恐要同孟阁老他们在里头呆到二更方回,姑娘总这么等着也不是个事儿,要不姑娘先回,等三爷回来,我立马叫人告知姑娘?”


    巧容却并不吭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众人见劝不动,也便随她去了。


    于是等陆烛掀帘子进来时,一眼便瞧见小姑娘在自己常坐的罗汉榻上和衣而眠的情景。


    只见她身上那件石榴裙鲜红如血,瀑布似的迤逦到脚踏上,映衬得她袖口露出的一抹肌肤越发得透白。


    古人说‘海棠春睡’,当复如是。


    然而他却没什么心思去欣赏这幅美景,随手解下身上的披风,将小姑娘盖住,最后,还不忘将她露在外头的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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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膀放进去,免得人着凉。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罗汉榻边,目光落在她睡梦中微蹙的眉心上,那份原本要训诫她的心思消失得七七八八,只余满腔怅惘。


    她总是叫他操心,从她十五岁随她母亲来到陆家便是如此。


    那时大哥领着她认人,指着他道:“容姐儿,这是你三叔,快叫人。”


    她似一头警惕的小兽,一把挣脱大哥的手,冷声对他道:“他不是我三叔,你也不是我爹!我有自己的爹,你不是!”


    当天夜里,他便听闻了她不见的消息。


    陆家上上下下一起寻,寻了半夜也没见个眉目,最后还是他在自己院儿的那口井旁发现了她。


    彼时,她浑身脏兮兮,小小一个人,正一动不动地盯着井口瞧。


    他并不过去,只是道:“想跳进去?”


    她猛地抬头,先是讶然有人发现了自己,随后恶狠狠盯着他。


    “那就快些。”他手中羊角灯被风吹得一晃一晃,好似破碎的铜镜,“只是别怪三叔没提醒你,跳进去,想再爬上来,可没那么容易。”


    说完,他将羊角灯放在墙角,转身进去。


    等翌日醒来,便瞧见小姑娘正蜷缩在自己床角下,睡得正香。


    后来,他开始教她读书,再后来,她母亲与大哥和离,丢下她不知所踪,半年后,他大哥拖着病体郁郁而终,咽气前,特意叮嘱他照顾好她:


    “终究是我对不住她娘,三郎,大哥求你,看顾着巧容,别叫人欺负了她。”


    念及这些陈年往事,陆烛垂了眼。


    罢了,终究是他没看顾好她,以至于叫人钻了空子。


    是那引诱她的小子不好,不干她的事。


    先暗地里将人找出来再说,余下的事,等之后慢慢教她也不迟。


    于是陆烛起身出去,见外头巧容的贴身丫头香柳正在廊下打瞌睡,对她道:“你来。”


    香柳不知发生何事,被这轻飘飘的两个字吓得满脑子的睡意登时跑到爪哇国去,战战兢兢跟着陆烛越过抄手游廊,来到前厅。


    半炷香之后,香柳从里头出来,走回巧容院儿中,从里头捧着一个匣子出来,再度来到陆烛跟前。


    “回三爷的话,这匣子是姑娘放的,平日里不许我们动,奴婢只是偶尔瞧见姑娘往里头放东西,旁的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知是什么东西?”陆烛问。


    香柳低头道:“奴婢也不清楚,姑娘每次都很小心,并不叫我们知晓。”


    陆烛坐在那里不言语,良久才道:“放那儿吧,出去之后管住你的嘴。”


    香柳慌忙跪下,连声称是。


    等厅里无人,陆烛方起身,抬手将那匣子打开。


    他本想着,里头或许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小子给巧容的信物,他拿了东西,便可顺藤摸瓜,揪出那人给他一个教训,然而当视线落到匣子里的那一刻,手却不免地猛地一顿。


    那匣子里的,并非什么信物,而是一件寝衣。


    他的寝衣。


    不知巧容做了什么,那寝衣已然被蹂|躏得不成样子,有些地方的颜色也比陆烛记忆中的深,斑驳成一片。


    即便离得这样远,依旧能闻到一丝不同寻常的香气。


    是她惯用的沉水香。


    不,不单单是。


    陆烛将寝衣拿起,骨节分明的手指在上头轻轻略过,最后停在那颜色最深的地方,用食指和大拇指指尖在墨绿色的布料上轻轻捻动。


    从浓郁的沉水香中,他嗅到了另一种隐秘的气味。


    不明显,却难以叫人忽略。


    那是一股类似于花蜜的幽香。


    似薄荷清润,又似荷花香甜。


    官宦人家,香是再寻常不过的东西。


    沉水香、安息香、龙脑香、苏合香......各种名贵稀奇的香料,都是闻惯了的,却从未有哪一种香料会是这种味道。


    陆烛指尖动作缓缓停下,重新将东西放了回去,俊朗的眉眼隐没在阴影里,显得有几分晦暗不明。


    他指尖在紫檀书桌上轻轻敲击着,一下一下,极有节奏。


    她是何时将他的寝衣拿走的?


    又拿它。


    做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