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看！尸陀林主醒了！”


    那些遮天蔽日的藤蔓散去，满地的尸骨也都被它们拉入地下。


    露出平躺在无顶庙宇里的墨沉水。


    他缓缓起身，那身破烂穷酸的褂子，已经换做一袭月白色长袍。


    正如桑拢月突破炼气三层时，在识海里看到的模样。


    但他周身气势凛冽而强大，又与记忆中不同。


    沈玲珑被他的气势所慑，心知这位已变回传说中的尸陀林主。


    又想到自己的小聪明得罪过他，生怕他再继续追杀自己，于是趁着桑拢月和啸风不注意，再次丢下刚结盟的伙伴逃跑。


    尸陀林主把她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却没阻止。


    只向桑拢月招招手。


    桑拢月偷感很重地蹭过去，试探地叫了声：


    “师父？”


    尸陀林主：“呵。敢算计你师父？”


    虽然在呵斥，但他认了“师父”的名头，桑拢月就知道墨沉水已经恢复“正常”。


    她放下心，拉着啸风对墨沉水傻笑：“嘿嘿。”


    墨沉水：“……”


    墨沉水：“你一早在他们身上下了‘追影爆炸丹’，早知道我‘必死无疑’吧，还陪我演了这么久的戏。”


    桑拢月：“也不是——”


    其实她也有努力救他，想改变这既定的结局。


    但不妨碍她准备plan B。


    墨沉水却没真要她的解释，只叹息道：“你也一定认为我睚眦必报，伪善残忍吧？”


    啸风道：“不，前辈，那是你的心魔——”


    墨沉水摇头：“也不全是心魔。”


    “这些年我沉寂在尸陀林，总浑浑噩噩的，偶尔醒过来，也会后悔当时造下的杀孽。”


    “你们应该看到那些与我面容一般的腐尸了吧？”


    “那是我半梦半醒时，想为自己赎罪，本想用自己的残魂，顶替那些百姓受困，却吞噬了他们。”


    桑拢月听得咋舌——也就是说，他们连魂魄也不剩了？


    难怪她这位师父能做秘境第一号大BOSS呢！


    生了心魔，发狂的时候，能灭掉大半个叩山城；


    本性回归，想做善事弥补的时候，干脆弥补到他们魂飞魄散。


    还真是活阎王啊。


    .


    墨沉水叹息道：“都是我的过错，他们罪不至死……”


    可还没等桑拢月安慰他，他又狂傲地大笑起来：“一群宵小之辈！死有余辜！只拿他们喂我的鬼面蛛，真是便宜他们！”


    桑拢月：“……”


    啸风：“……”


    啸风悄悄跟桑拢月递眼色，还指指自己的太阳穴。


    意思明显：你这位外边认的野师父是不是疯了？


    桑拢月也对他挤眉弄眼：墨沉水恨透了世人，却本心尚存，心魔与本性掐架，怎么可能不疯魔？


    紧接着疯魔版尸陀林主便开始死亡提问：“桑拢月！”


    桑拢月下意识立正：“到？”


    疯魔版尸陀林主死亡凝视：“你说，那些人该死吗？为师做得对吗？”


    他的目光太锐利，声音也透着魔性十足的森寒。


    好像桑拢月一句话回答得不好，他就要把她连同她那位小师兄一起撕碎，不留一个活口。


    连啸风都紧张得咽了口口水。


    面对这么个阴晴不定的神经病，真不好回答啊。


    回答“不对”，铁定被剁碎。


    回答“对”，不够真诚，也难逃一死。


    啸风替自家小师妹捏了把汗。


    却听桑拢月坦荡道：“做便做了，现在再讨论是非对错，不是徒增烦恼吗？”


    墨沉水：“！”


    啸风也震惊了，好、好魔头的回答啊！


    桑拢月：“不过，一位先贤说得好：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做人问心无愧就好，拯救苍生，是师父你的宏愿，你宁可舍命挖心头血也勉力做到了。”


    “以直报怨，也是遵从本心，也算问心无愧。”


    “所以何必纠结呢？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谁说做过好事的人，就必须一辈子被绑架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必须永远完美？永远退让，活成一个贞节牌坊？”


    “何况……”


    尸陀林主大笑起来：“好一个‘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你这小孩儿，竟如此通透！”


    他大笑时，周围的一切都在震荡，连那座破败的佛像、远处的山水都变得模糊。


    啸风悄悄握紧桑拢月的手腕。


    如果不出意外，这幻境要破了。


    可它被扯得薄如蝉翼、未破将破之时，却堪堪停住。


    墨沉水又问：“小月儿，你刚刚说‘何况’什么？”


    桑拢月于是把话说完：“何况世人本就不会感激救世主。”


    这便是人性。


    “拯救苍生这件事本就是不图回报的。”


    尸陀林主陷入沉默。


    他那双幽深的眸底似乎泛起熟悉的神采。


    但紧接着，又满是狂傲神色。


    看着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啸风更紧张了，紧紧地攥住自家小师妹的手腕，随时准备带她跑路。


    然而，长久的沉默后，只有一声细如蚊蚋的轻响。


    随即整个幻境便轰然坍塌。


    心魔破，秘境清。


    .


    桑拢月和啸风跌落在原地，就看到熟悉的景色。


    正是尸陀林边缘。


    而萧辞正带领着焚炎谷的人和太虚宗弟子们对峙，气氛剑拔弩张。


    直到——


    凭空摔下来三个人。


    几派弟子不明所以，桑拢月、啸风、沈玲珑也一头雾水。


    但沈玲珑反应很快，立即冲到她两位师兄身后。


    就是脚步跌跌撞撞的。


    叶归真、苏无咎自然喜出望外：


    “小师妹！你还活着！”


    “太好了！我们担心死了，你……你怎么伤成这样？”


    之前在幻境里，那些藤蔓就追着沈玲珑一个人死命抽打。


    她身上被抽出一道道狰狞的血痕，破碎的衣衫混着血迹，黏贴在肌肤上。


    她喘息着，发丝散乱，整个人如同被风暴摧残过的残花，狼狈而脆弱。


    两位师兄心都要疼碎了。


    苏无咎仔细替她检查伤口，忙去掏新炼制的丹药。


    叶归真则冲上前，指着桑拢月的鼻子骂：


    “怎么回事？为什么小师妹伤得这样重，你却毫发无损？！”


    桑拢月：“？？”


    桑拢月刚想怼回去，就感到脑海一阵嗡鸣，墨沉水的声音响起：


    【徒儿，为师又想起一些事，关于当初那些老家伙怎么邀请我进秘境坐镇的……】


    桑拢月：“！！！”


    这音色，这语气……


    她熟悉的那个墨沉水回来了！


    【如今为师心结已解，想离开此处，不再做什么尸陀林主。但这样一声不吭地走，不大合适。】


    【你们宗门大比，是不是有水镜？找个能与那些老家伙对话的地方。】


    【为师与他们交代清楚，道个别。】


    【哦对了，还有礼物送你——】


    桑拢月专心致志地听着墨沉水的交代。


    而啸风看自家小师妹定住，便自觉地做了她的嘴替：


    “呵呵，你们太虚宗都是强词夺理的高手。”


    “我家小师妹又不是你们小师妹的祖宗，凭什么处处看护她？”


    苏无咎：“你——！”


    叶归真：“那还用问吗？一定是桑拢月居心不良，她一向不喜欢玲珑！”


    沈玲珑终于感觉回到了自己的主扬。


    看着两位无脑回护自己的师兄，她激动得差点落泪。


    这才对嘛！


    沈玲珑熟练地抹眼泪，柔弱地说：


    “师兄们，你们不要怪五师姐，她屠城也是为了我们能活命，并非有意害死那么多平民的性命。”


    此言一出，不但在扬的萧少谷主等人瞪大眼睛。


    就连水镜外的众看客也震惊不已：


    ——怎么回事？！


    ——桑拢月屠城？！还杀平民？


    ——那孩子竟如此狠毒？？


    ——呵呵，能从尸陀林幻境中平安走出，怎么会是善类？


    ……


    而桑拢月脑海里，墨沉水的音色又一变，又变回嘶哑凶残的“尸陀林主”。


    他每个字都染着怒意：


    【这小贱人竟敢如此搬弄是非？】


    【徒儿你别等了，现在就让为师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