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太的声音轻飘飘的，像风一样，消散在空气里。


    众人微微一顿，然后当做无事发生。


    七年了，这种事情他们早已习惯了。也必须要习惯。


    “四妹，你来坐。我们有事和你说。”大太太温柔地唤回四姨太的思绪。


    四姨太转身。


    蓝白花色相间的裙边在她脚边划出优美的弧线，更衬得她身量纤细，弱柳扶风。


    她安静守礼地在椅子上坐下，头微低着，眼眸下垂。鬓角的一缕发丝落下来，垂在她脸颊旁，为她一张标准的美人瓜子脸添了几分婉约的味道，病弱气总算没那么重了。


    她抿了抿有些苍白的唇，在老宅里她从不上妆，衣着也素净，整个人寡淡得如后院井里的水。


    “大姐有什么事，直说就好了。”


    “老爷和老太太有什么吩咐，也直接告诉我就好了。只要我能做能改......绝无二言。”


    她说话自带一种气度，可这种气度里又满含着丧气。


    “你啊......”


    大太太满眼心疼，一时竟无法开口。


    老太太也沉默着。


    最后闻荆武出声：


    “我们这次回来，是为你引出体内的蛊虫的。”


    他说得极为认真，话语清晰，可坐在对面的四姨太却没什么表情变化。


    她只是轻声询问：


    “蛊虫？那是什么东西？”


    闻荆武细细解释。


    厅堂里有些安静。


    过了一会儿，四姨太的声音才响起，像叹息般：


    “原来是这样......”


    “多谢你们关心，但是不用了。”


    “身体里有个这样的东西，我觉得很好。”


    “胡说！”闻老夫人一敲拐杖，愠怒道。


    “之前我身体不好，就是被这蛊虫害的！你年纪轻轻就想死么？！”


    “四妹，你别犯糊涂啊！”二姨太忍不住劝她。


    三姨太也道：“四妹，不是三姐说你，你就是心里再难受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啊！”


    众人劝解声中，四姨太始终半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她看着柔弱，实则是四人中性子最为执拗刚硬的一个。


    只要她认定了的事，谁强求也没用。就像当初她执意要搬到乡下老宅里居住一样，谁也拦不住她。


    闻荆武双眸凝视着她，放在膝盖上的手缓缓攥紧。


    突然，他闭了闭眼，呼出一口气，整个人像泄了力般，嗓音微哑。


    “静姝，这不是你的错。”


    “七年了，放过自己吧。”


    都说让自己的女人受苦受累是一个男人的没本事。此刻的闻荆武就深深感受到了这一点。


    整整七年，面前的女人永远沉浸在丧子的悲痛里，而他无能为力。


    老太太这时开口：“你还年轻，只要你想，孩子还会有的。”


    “只要我想......”四姨太呢喃，然后突兀地笑了一声，笑容在她脸上绽放，有些凄美。


    “可是我只想要我的盛儿啊！”


    “如果当年我再上心一点儿，多看盛儿几眼，他就不会丢了！”


    “是我这个当妈的不称职，都是我的错......”


    “所以就让这会害人的蛊虫待在我的体内吧，这大概就是上天对我弄丢盛儿的惩罚。”


    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人能说服她。


    就连老太太这会儿也只是嘴唇颤动着，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


    家里丢了一个孩子，没有人不难过。


    长叹一声，闻荆武起身想去外面透透气。


    四姨太不愿意，他们也没办法，总不能将她绑起来。


    所幸蛊虫在四姨太体内待的时间还不长，他们还有时间开解她。


    走出老宅时，闻荆武迎面撞上两人。


    一老一少。


    肩头背着一个小箱子。


    身上都穿着灰白色的长衫，袖子挽起来一截。


    见到闻荆武，两人侧身让开。同时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


    “闻大帅。”


    闻荆武微微颔首，收回视线，跨过门槛，向外走去。


    身后，老少两抬腿跨过门槛，走进老宅。


    “四太太，这个月上门把脉的时间到了。”


    老郎中一进来，看见满厅堂的人，话还没说完，就一一向在座的老太太、夫人、少爷们问好。


    跟在他身后的少年跟着微微弯腰。


    嘴里念着：


    “老夫人好。”


    “太太们好。”


    “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好。”


    问完好，一道小身影从他身侧跑过去。


    他目光下意识追随，翘翘回头。


    两人的视线交错在一起。


    翘翘干净透彻的眼眸里倒映出少年俊秀好看的面庞。


    翘翘弯唇对他甜甜一笑。


    少年一愣。


    随后也微微翘了翘嘴角，对她笑了笑。


    “四儿？”


    “四儿！”


    老郎中喊了两声。


    少年回神。“师傅，来了。”


    他小跑上前，与老郎中一起跟在四姨太的身后，前往安静的偏厅把脉。


    “娘，这就是新来的老郎中？”大太太问。


    她们每年年底会回老宅，那个时候一般郎中都不再上门把脉看病，因此她们只知道老宅里换了个郎中，却未见过这老郎中的模样。


    这会儿看见来的不止老郎中一人，身后还跟着一个少你那，不免有些好奇。


    闻老夫人颔首：“是啊。李大夫是本地人，不住在老宅里，但每个月都会按时上门问诊。”


    “那他身后那个少年是谁？是李大夫的孙子？”


    “对。那个孩子叫李四儿，是李大夫的孙子，也是李大夫的徒弟。”


    说起这个，闻老夫人眼中多了一丝满意与欣赏。


    “这孩子不错，吃苦耐劳，又细心。”


    “之前我病着，都是他亲手熬的药。宅子里的老人们手脚不利索了，也都是他伺候我喝药......”


    “听李大夫说，他在医术上很有天赋，所以一直带在身边教导。我看李大夫是打算将自己的衣钵传给他这个孙子。”


    大太太几人听了，也不禁点头称赞。


    “小小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性与天赋，的确是难得。”


    翘翘在一旁听着，忽然道：


    “四哥好厉害！”


    众人一愣。


    大太太纠正她：“这不是四哥，是四儿哥。”


    翘翘歪了歪头，“四哥？”


    闻老夫人无奈地摆摆手，“没事。”


    “小丫头还小，说不明白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