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与理想主义的决裂

作品:《我,祁同伟,此生站着当封疆大吏

    祁同伟一个人待在省厅那间即将易主的办公室里,冷静的思索未来。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祁同伟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情绪。


    陈海。


    这两个字,激活了他被冰封的记忆。


    带着一丝前世的,温热的愧疚。


    他接起电话。


    “喂,同伟!”


    电话那头,是陈海爽朗的声音。


    “恭喜啊!祁局长!这回可得好好宰你一顿!”


    “好啊,地方你选。”


    “就咱们学校门口那家老地方烧烤!侯亮平也在,他最近就要调往北京了,今天正好,咱们仨,凑一块儿,给你饯行,也给亮平送行!”


    侯亮平。


    听到这个名字,祁同伟停顿了半秒。


    那抹刚刚浮现的温度,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厌恶。


    “好,我马上到。”


    ……


    半小时后,汉东大学政法学院门口。


    那家开了十几年的“兄弟烧烤”,依旧是烟火缭绕,人声鼎沸。


    穿着T恤和牛仔裤的年轻学生们,三五成群,喝酒,吹牛,用廉价的啤酒,浇灌着同样廉价却又无比珍贵的理想。


    祁同伟的车停在路边。


    他推开车门,仿佛穿越了时空,看到了那个一无所有,却以为拥有全世界的自己。


    角落的桌子上,陈海正高高地举着手。


    他旁边,坐着侯亮平。


    和陈海的随意不同,侯亮平即便是在这种地方,依旧穿着一件熨烫平整的白衬衫,坐姿笔挺,脸上挂着那种标志性的,带着审视意味的微笑。


    “同伟,这儿!”陈海热情地招呼着。


    祁同伟走过去,拉开椅子坐下。


    “可以啊,同伟,都当局长了,这气扬就是不一样。”


    陈海笑着,递过来一瓶啤酒。


    “别拿我开涮了。”


    祁同伟接过酒,没有看侯亮平,只是对着陈海。


    “你才是春风得意,听说快提副处长了?”


    “嘿,我那副处长,跟你这公安局长比,算个屁啊!”


    陈海大大咧咧地摆手。


    “师兄,恭喜。”


    侯亮平终于开口了,他端起酒杯。


    “没想到,你能走的这么快。吕州是个好地方,大有可为。”


    这话听起来是恭维,但那语气,却像是一个老师在点评学生的作业。


    “都是为人民服务嘛。”


    “倒是你,亮平,要去北京了。那可是天子脚下,权力的心脏。以后我们这些在地方上混的,可都要仰仗你这位中央来的大领导了。”


    “都是革命工作,在哪都一样。”


    侯亮平淡淡地回了一句,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陈海举起酒杯,


    “来来来!喝酒!”


    “今天不聊工作,就喝酒!”


    “咱们兄弟三个,好久没这么聚了!”


    “以后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吕州,一个在京州,再想聚,可就难了!”


    祁同伟拿起一串烤得焦黄的腰子,慢条斯理地吃着。


    侯亮平的目光,高高在上的,语气带着优越感。


    “师兄,你的任命,我听说了。”


    “赵立春提议的。”


    “梁群峰反对的。”


    “最后,赵立春力排众议,破格提拔。”


    “我很好奇。”


    “你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让赵立春这么看重你的?”


    陈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亮平,你这叫什么话?”


    “搞得跟审犯人一样!”


    陈海试图用玩笑,打破这该死的尴尬。


    “咱们同伟,那是凭真本事上位的!赵省长慧眼识珠,这不正常吗?”


    祁同伟笑了。


    “亮平啊。”


    祁同伟的声音,很轻。


    “我发现,你真的很适合纪委,或者反贪局。”


    “这股子刨根问底,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的劲头,不去查案,真是屈才了。”


    侯亮平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我只是担心你。”


    “我怕你为了往上爬,走得太急,忘了我们当初,为什么要穿上这身警服。”


    “忘了我们当初,在国旗下发的誓。”


    “亮平,那你告诉我。”


    “我们当初,为什么要穿上这身警服?”


    侯亮平一愣,没想到祁同伟会反问。


    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义正辞严地说道。


    “当然是为了维护公平和正义!是为了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是为了让这个社会,没有冤屈,没有黑暗!”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掷地有声。


    就像教科书里印出来的一样,完美,正确。


    “公平?正义?”


    “亮平,我问你。”


    “孙大壮的母亲,躺在那个阴暗潮湿的破房子里,风湿病疼得彻夜难眠的时候,你说的公平和正义,在哪里?”


    “当那些拆迁户,拿着微薄的补偿款,不知道明天该住到哪里去的时候,你说的公平和正义,又在哪里?”


    “当一个缉毒警,在山里流血牺牲,他的家人连一份体面的工作都找不到,只能在贫困线上挣扎的时候……”


    “你说的公平和正义,它又他妈的在哪里?!”


    侯亮平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猛地一拍桌子。


    “祁同伟!你这是强词夺理!”


    “我承认,现实中有很多不公,但解决不公,能用制造另一个不公的方式吗?”


    “月亮湾项目,你敢说你用的手段,每一步都经得起法律的检验?你为了一个‘结果正义’,牺牲了多少‘程序正义’?”


    “今天你可以为了老百姓的房子这么干,明天你是不是就可以为了破案率,严刑逼供?我们是执法者,一旦我们自己都不遵守规则,那我们和那些罪犯,又有什么区别?!”


    “区别?”


    “区别就在于,你是一个旁观者,一个高高在上的,用法律和道德的尺子,去衡量别人痛苦的旁观者!你追求的,是程序的正义,是卷宗的完美,是你心中那个绝对正确,不容玷污的理想世界!”


    “你问我,是怎么让赵立春看重我的。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没有去刻意讨好他,也没有去送礼行贿。我只是,帮他解决了一个他都觉得头疼的难题。我把月亮湾那块最难啃的骨头,嚼碎了,咽了下去。不仅没让他沾上一滴血,还让他收获了满身的功名。所以,他用了我。就这么简单。”


    “亮平,你和我不一样。”


    “你生在罗马,你的父亲是高级干部,你的老岳家是京城权贵,你从小就不用为生存发愁,所以你有资格,也有资本,去追求那些纯粹的,形而上的东西。你觉得,世界就该是你书里看到的样子,黑白分明,泾渭清晰。而我,是从泥潭里爬出来的,我只信奉一件事——活下去,然后,爬上去。”


    他拿起酒杯,站起身。


    “陈海,这杯酒,我敬你。”


    陈海愣住了。


    “我们三个人里,只有你,还活得像个人样。”


    祁同伟的声音,变得有些复杂。


    “你记住,以后离我们远一点。”


    “有些水,太深,太浑。”


    这句话,是忠告,也是前世带来的,唯一能给的弥补。


    说完,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然后,他看向脸色惨白的侯亮平,脸上重新挂上了那副冰冷的笑容。


    “侯大检察官,咱们的路,还长着呢。”


    “汉东这片池子,还是太小了。”


    他放下酒杯,转身,径直走出了小店。


    留下的是一段彻底破碎的青春。


    坐进车里,祁同伟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侯亮平,钟家。


    你们等着。


    用不了多久,我就会亲手把这条通往北京的路,从你们的脚下,一寸一寸地,夺过来。


    而我脚下的第一块垫脚石,就是吕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