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将这些杂乱的念头抛掉，挺直脊背，对着眼前黑压压跪倒一片的灾民，用尽全力大声道：“大家放心！粥下午一定会施！到时我会给你们工作的机会，以后大家就能靠自己的力气养活自己，养活家人！”


    听到周毅这样说，在场的灾民麻木的脸上都涌现出了茫然。


    这位大人说的到底是什么？以往发生天灾人祸，他们唯一能指望的就是朝廷能施点粥，吊着命别饿死，其他的压根就不敢去想。


    在他们眼中，朝廷的那些官员以及皇上，都是高高在上的神仙人物，根本就不会在乎他们这些蝼蚁般的老百姓的死活。


    现在周毅这样说，让他们都有些无法理解，甚至带着一丝本能的惶恐。


    看到这群人眼中深深的迷茫和不信任，周毅心中那个要改造这个世界的信念，越发的坚定。


    他知道眼下说太多都是空话，这群灾民现在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填饱肚子。


    在吃不饱的情况下，其他的都是废话。


    他不再多言，立刻转头对富贵厉声道：“赶紧多请些人手来！务必用最快的速度把粥棚搭建起来！一定要快，千万不能再让他们挨饿了！”


    富贵被周毅眼中从未有过的凝重所慑，大声应道：“是！少爷！”


    说完，他直接撸起袖子，露出精壮的胳膊，吼道：“都跟我来！手脚麻利点！”


    下了朝后，沈晨峰故意落后一步，同时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旁边同样神色阴郁的洪国公。


    洪国公立刻会意，稍微放慢了脚步。


    很快，两人便并肩而行，行走在空旷宫道冰冷的金砖上。


    沈晨峰见左右无人，压低了声音问道，“洪国公，你觉得那周毅小子揽下这赈.灾的差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洪国公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我看这小子就是为了出风头，博个名声！不过……”


    他眼神阴鸷地顿了顿，“这次怕是要碰壁碰得头破血流，赈.灾？哼，哪有那么容易！”


    “洪国公言之有理！”沈晨峰微微颔首，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赈.灾，永远不是让人吃饱肚子那么简单，后续几万灾民如何安置，如何不变成流寇乱民，才是真正要命的难题，一个不好，就是泼天的大祸。”


    洪国公闻言，脚步微微一滞，脸上闪过一丝惊疑，随后迅速恢复了正常。


    他侧头看向沈晨峰，眼中精光一闪，“沈大人，看样子是早有准备了？”


    “洪国公说笑了，我哪有什么准备？”沈晨峰笑着摆了摆手，嘴角噙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


    他看着城外的方向，慢悠悠道：“城外这么多的灾民，人挤着人，窝在那等死的地方，到时候生点病什么的，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说完之后，他刻意停顿了一下，满含深意地看了洪国公一眼。


    洪国公迎着对方的目光，心里猛地一紧，自然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


    城外那么多人聚集在一起，污水横流，气味刺鼻，卫生条件极差，简直就是最容易滋生疫病的温床。


    赈.灾在他们看来就是非常棘手的难题，就算是经验丰富的官员在这件事情上都会头痛无比。


    周毅一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根基浅薄，想要把这件事情办好，在他们看来基本上是不现实的。


    运气好，灾民没出现什么流行病，自然不会有太大.麻烦。


    要是真出现流行病……洪国公心底冷笑一声，他们觉得以周毅那点微末的能力和见识，是绝对没有任何预防和应对措施的。


    想清楚这点后，洪国公脸上的皱纹仿佛瞬间舒展开来，笑容都灿烂了起来。


    现在他巴不得看到周毅出丑露怯，栽个大跟头。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沈大人想的果然深远！高，实在是高！我看那群灾民来京城这么久了，风吹日晒，饥一顿饱一顿，身子骨早就熬坏了，该到爆发疾病的时候了。”


    见洪国公完全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沈晨峰脸上那抹淡笑加深了些，满意地微微颔首。


    他笑着拱了拱手，一句话没说，转身径直离开了。


    看着沈晨峰离开的背影，洪国公站在原地，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最终化为一声轻不可闻的冷哼，低声啐道：“不愧心思龌龊的文官！”


    此时，城外的空地上，周毅已经指挥人手搭建好了简易的粥棚。


    他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堆上，指挥着灾民们排好队，开始施粥。


    关于赈.灾，他当然也知道绝不只是让灾民吃饱饭这么简单。


    眼下想要让这群饱受苦难的灾民配合后续行动，首先必须获取他们的基本信任


    施粥就是第一步，只有让这群惊弓之鸟般的灾民认可了他，接下来的防疫和安置工作才好开展。


    灾民们端着破碗，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滚烫的的粥水，狼吞虎咽地吃着。


    温热的食物滑入干瘪的胃囊，这种饱腹带来的幸福感，让他们几乎要落下泪来。


    许多人吃完后，还忍不住伸出舌头，贪婪地舔舐着碗底残留的粥液。


    看到这一幕的周毅，心情越发的复杂了。


    吃完后，周毅示意差役们收走粥桶，再次站上土堆，清了清嗓子，用力挥了挥手，示意所有灾民都聚集过来。


    经过刚才那一顿热粥，村民们对于这个年轻的官员，已经有了初步的信任。


    没多久，众人就拖着疲惫的身躯，慢慢围拢了过来。


    “大家吃饱了没有？”周毅提高音量，目光扫过一张张忐忑的脸庞。


    灾民们在底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推搡着，没有人敢贸然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一道极其细微，带着颤抖的声音才怯生生地响了起来，“大人……我们……我们吃饱了……”


    周毅循声望去，目光一凝，正是刚才在人群中晕过去的那个瘦弱小女孩。


    此刻对方正躲在一个妇人身后，只探出半张小脸，眼神中带着一丝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