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长的指尖轻轻勾起她一缕濡湿的发丝，语气里带着一丝诱哄的委屈。


    “怎么就不亲亲二哥？”


    床上的女孩似乎听懂了，她迟钝地转过头，那双被水汽氤氲得看不真切的眸子，直直地望着他。


    她看了很久。


    久到叶景和以为她已经睡着了。


    她却忽然伸出两条纤细的藕臂，软绵绵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二哥……”


    女孩的声音又软又糯，像蘸了蜜的棉花糖，带着撒娇的鼻音，和全然的信赖。


    她没有亲他。


    她只是把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他的颈窝里，像一只终于找到港湾的、迷途的幼兽。


    “二哥，带我走吧……”


    她把她自己，交了出去。


    ……


    回忆的潮水轰然退去。


    眼前依旧是婴儿房里温馨柔和的灯光。


    太阳穴上传来的那阵尖锐刺痛，已经化作了绵长的、深入骨髓的钝痛。


    叶琛明站在原地，瞳孔剧烈地收缩了一下。


    他想起来了。


    全部。


    那天晚上，他站在套房门外，没有走。他听见了叶景和那句诱哄，也听见了林落晚那句……如同将心脏剖开献祭般的低喃。


    【二哥，带我走吧……】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个二十八岁的自己，会容忍自己的妻子与弟弟们如此亲近，甚至暧昧不清。


    为什么他会签下那份可笑的为期一年的婚前协议，像是设置一个随时可以抽身的退路。


    为什么在得知她怀孕后，他没有欣喜若狂，而是用一种近乎偏执的强硬手段，将她捆在了身边。


    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


    或者说，他从一开始就笃定——


    这三个孩子，没有一个是他的。


    是叶景和的？还是叶惊澜的？


    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只知道，这场婚姻，从头到尾，都是他使了手段，威逼利诱，从她那里“骗”来的。


    他用叶家的权势，用孩子们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父亲做借口，用那份看似保护她实则捆绑她的协议，将这个他觊觎了十年、却被自己亲手推开的女孩，牢牢地锁在了身边。


    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哪怕，她肚子里怀着的是他弟弟的孩子。


    好痛。


    比十六岁那年，在花园里捡到那本画满了自己背影的素描本，还要痛。


    比刚才在露台上，看到她穿着叶景和的外套，还要痛。


    痛得他四肢百骸，都冷得像浸在冰水里。


    “叶琛明？你……你别吓我……”


    林落晚手足无措，声音里已经带上了哭腔。


    他站得太久了。


    一动不动，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玉石雕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那双眼睛……


    浓稠如墨、晦暗不明。


    不是十六岁少年的偏执与戾气，也不是二十八岁时那份深藏的清冷与克制。


    那里面是……毁灭。


    是某种东西被彻底碾碎后的荒芜与绝望。


    林落晚心头一慌，抱着孩子的手臂收得更紧。


    叶琛明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不是去摸自己被砸中的额角，而是伸向了她。


    他的指尖冰凉，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轻轻地拂过她因惊慌而微颤的眼睫。


    林落晚浑身一僵，抱着叶凌霄的手臂下意识收紧。


    眼前的男人好像……不一样了。


    他眼尾泛着红，很淡，却像雪地里滴落的一滴血，刺目惊心。


    他想起来了！


    这个认知，让林落晚的心跳漏了一拍。


    “想离婚吗？”


    他忽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每一个字，都带着破碎的边缘。


    他问得那么轻，那么平静。


    可林落晚却从那平静的表象下，听出了惊涛骇浪般的恐惧。


    他在害怕，怕她说是。


    婴儿房里静得可怕，只有霄霄啃着自己肉拳头发出的含糊的吧唧声。


    林落晚看着他，看着他眼底那片快要将他自己吞噬的荒芜，心脏闷得发疼。


    离婚。


    这个词，曾经是她为自己留下的唯一的退路。


    可现在……


    她想起了ICU病房，他浑身是血地躺在那里，生死一线。


    她想起了百日宴上，他将那个胆大包天抓住他佛珠的女儿护在身前。


    她想起了刚刚，他将她护在怀里，对黎枝说出的那句——“哪怕我忘了全世界，也记得你这张脸。很吵。”


    他那么讨厌黎枝，是不是因为……他其实，是在意自己的？


    林落晚的眼眶毫无预兆地红了。


    她摇了摇头，很轻，却很坚定。


    “……不想。”


    这两个字，像一道赦令，瞬间击溃了叶琛明用冷漠筑起的所有防线。


    他紧绷的下颌线，在那一刻，彻底松懈下来。


    那片荒芜之地，终于落进了一滴甘霖。


    他猛地上前一步，伸出长臂，将她整个人，连同怀里抱着的孩子，都密不透风地圈进了自己的领域。


    这个拥抱来得太突然，太用力。


    林落晚的脸颊被狠狠地压在他质感精良的白衬衫上，鼻息间全是他清冷的沉香气息和男人身上独有的体温。霄霄被夹在中间，不满地“咿呀”了一声。


    叶琛明这才如梦初醒，稍稍松开了些力道，却依旧没有放开她。


    他只是将下巴轻轻抵在她的发顶，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混杂着奶香的清甜气息。


    他是真的高兴。


    那种失而复得的狂喜，几乎要冲破他的胸膛。


    可这滴甘霖，却带着剧毒。


    喜悦过后，更深的恐惧如藤蔓般缠了上来，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是在婚后，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早已爱她入骨。


    可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叶家当初之所以收养她，不过是因为老爷子找来的高人说她命格极旺，能镇住他身上的“煞气”，是他的一道“护身符”。


    何其残忍。


    她更不知道，当初他之所以用那份协议将她捆在身边，并非全然因为爱，更多的是一种……补偿。一种在他以为孩子不是他的情况下，也要将她和“别人的孩子”绑在身边的，偏执又卑劣的补偿。


    整整十年，他将她视作妹妹，推开她所有的靠近。如今，却用一场精心策划的婚姻，将她骗进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