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拿什么主持大局?
作品:《我在大明当军阀》 睢州城残破的西门,像一张被撕裂后勉强合拢的烂嘴,歪斜地敞开着。
寒风卷着未烬的焦糊味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在门洞内外盘旋呜咽,如同万千冤魂的低泣。城门下,护城河早已被尸体和杂物填塞得半满,凝固成一片暗红发黑的、令人作呕的冰坨。
陈明遇就跪在这片冰坨的边缘。他褪去了冰冷的山文甲,只着一身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绯色旧官袍。那袍子下摆被血和泥浆浸透,冻得硬邦邦,沉甸甸地压在他跪地的膝盖上。
他面前,是几十具刚从冰窟和尸堆里扒拉出来的百姓尸体,用破草席勉强覆盖着。草席不够,露在外面的肢体冻得青紫扭曲,保持着临死前挣扎的姿态。
一个妇人蜷缩着,至死还紧紧抱着一个襁褓,襁褓早已僵硬,小小的头颅无力地歪向一边。
陈明遇的头深深埋下,额头抵着冰冷肮脏、混杂着血冰的泥土。他宽阔的肩膀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着,压抑的呜咽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沉闷而痛苦,如同受伤野兽的哀鸣,在死寂的城门洞下显得格外刺耳。
那不是表演,是目睹炼狱后灵魂被撕裂的真切痛楚。张明远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看着将军那从未弯曲过的脊梁此刻痛苦地佝偻着,看着他紧握的双拳深深陷入泥泞,指节因用力而惨白,指甲缝里塞满了黑红的泥血。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茫然涌上张明远心头:“将军……为何如此?”
陈国栋压低声音,看着陈明遇身后那些衣冠楚楚的睢州士绅,愤愤道:“乞食!”
“乞食?”
张明远满脸不解:“什么乞食?”
“咱们这些兵,在那些官老爷眼中,算个屁啊?”
陈国栋是此时作秀的具体执行人,起初他也不理解,为什么仗打完了,他们不能进入睢州城,而是要在城外受冻,更加不解,为什么他们明明拥有精钢打造而成的铠甲(镀锌钢片),却要披着流寇尸体身上的破烂铠甲。
直到陈明遇也脱掉铠甲,跪在一堆尸体前,他用了让《让子弹飞》的黄师爷的台词告诉陈国栋:“在百姓眼里咱们是大明官军,可是在归德府那些士绅老爷眼中,咱们就是要饭的!”
陈国栋对于大明官军要饭这件事,那是深有体会,当初他们还是东江军在编的士兵时,朝廷的官员,对他们,就像是对付叫花子,而且还不让他们吃饱,文官有他们的一套逻辑,叫什么养狗不能喂饱,饿狗才够凶猛。
陈明遇何尝不想像张麻子一样,站着把钱挣了?他其实非常想,可问题是,大明现在气数未尽,现在看着强盛一时的流寇,马上就会迎来新一轮惨败。
闯王高迎祥会被孙传庭抓住,送到北京凌迟,张献忠会也打得被迫逃进四川,然后再被秦良玉按在地上摩擦,李自成更惨,他身边仅剩十八骑……
陈明遇是绝对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造反的,他要是成了大明的靶子,岂不是让建奴和张献忠、李自成他们笑死?
思来想去,陈明遇想站着挣钱,但是他必须跪下,跪那些士绅老爷,陈明遇弯不下他的腰,可是跪这些被流寇屠杀的百姓,他还真跪得下去。
刚刚开始,陈明遇确实是在演戏,可是演着演着,陈明遇也被带入了进去,他的眼泪是真的流下来了,他的哭,也是真情流露。
这些睢州百姓,真的太惨了。
“陈将军!陈将军节哀啊!”
苍老而悲怆的声音传来,袁枢搀扶着颤巍巍的袁可立,在几位同样形容憔悴、面带戚容的士绅簇拥下,踉跄着穿过布满残骸的吊桥,来到陈明遇身后。
老尚书袁可立须发皆白,老泪纵横,看着眼前惨状,看着跪地恸哭的将军,更是悲从中来,几乎站立不稳。
袁可立能够一眼看出陈明遇跪在睢州百姓尸骸面前的用意,所以,他才判断,陈明遇将成为归德府新晋大族,他不是大族出身,却会成为归德府陈氏的始祖。
“将军!睢州……睢州能重见天日,全赖将军神威!将军乃是我睢州再造父母!万不可如此自苦!折煞我等啊!”
一位穿着锦缎皮袄、却沾满灰烬的叶士超叶员外带着哭腔劝道,作势就要去搀扶陈明遇。
“再造父母?”
陈明遇猛地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混杂着污泥,狼狈不堪。他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叶员外,又扫过袁可立、袁枢和所有士绅,声音嘶哑得如同砂轮摩擦,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绝望和质问:“看看!诸位都睁开眼看看!这满地的尸骸!这被血染透的土地!他们是谁?是你们的街坊邻居,他们……他们本不该死在这里!”
此时,陈明遇的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士绅们纷纷低头,不敢直视。
“是我陈明遇无能!”
他重重一拳砸在地上,冻土坚硬,拳峰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渗出:“是我守土无方!是我没能护住他们!让他们被驱赶着,像猪狗一样挡在刀锋之下!让他们的血……白白流干在这冰天雪地里!我陈明遇……有何面目进城?有何面目受你们一拜?有何面目……称什么再造父母?!”
陈明遇声音哽咽,再次俯下身,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袁枢此时更加悔恨,如果陈明遇没有提醒他,周鼎不可靠,他心里还好受点,可是现在,他……最终,袁枢上前一步想要强行搀扶:“明遇兄!此非你之过!是张贼残暴!是周鼎狗贼背主求荣!若非你力挽狂澜,睢州早已是人间地狱!城中幸存的百姓,都盼着你进城主持大局啊!”
“主持大局?”
陈明遇惨笑一声,任由袁枢将他半扶半拉地拽起身。他站直了身体,却显得异常单薄和疲惫,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缓缓转身,指向身后。
直到此时,袁可立和众士绅才真正看清陈明遇身后那支沉默的军队。
不足一千马人。
他们如同从地狱血池里刚刚爬出,几乎人人带伤,相互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立。
残破的鸳鸯战袄早已看不出颜色,被刀枪撕裂,被血污浸透,又被寒风冻硬,如同披挂在身上的褴褛铁片,露出的棉絮被血染成黑褐色,冻成了冰坨。
绷带胡乱缠裹在头上、胳膊上、腿上,渗出的血迹在寒冷中凝结,他们的脸上,布满了烟熏火燎的痕迹、冻裂的血口子,以及深入骨髓的疲惫和尚未褪尽的惊悸。
手中的兵器,卷刃的刀,折断的枪,豁口的盾……没有一件是完好的。
他们沉默地站在那里,没有胜利者的昂扬,没有收复故土的狂喜。
只有一种沉重的、近乎麻木的悲怆,和一种透支生命后的极致疲惫。寒风卷过,吹动他们残破的衣甲,发出哗啦的轻响,如同呜咽。
队伍中,不断有人因伤痛和虚弱而身体摇晃,又被身边的袍泽死死架住。几个重伤员被安置在临时拼凑的担架上,气息微弱。
这就是浴血夺回睢州城的军队?
这就是将不可一世的张献忠打得落荒而逃、几乎丧命的睢阳铁军?眼前这凄惨狼狈的景象,像一盆冰冷的雪水,狠狠浇在袁可立和所有士绅的心头!
远比任何慷慨激昂的胜利宣言,更让他们感到震撼和刺骨的寒意!原来这胜利的代价,竟是如此惨烈!惨烈到…让人不忍直视!
“看清楚了?”
陈明遇的声音疲惫而沙哑,指着他的兵:“这就是你们口中的神威!这就是替你们夺回睢州的兵!他们……已经流干了血!打光了力气!现在,连口热乎的吃食,连块能裹身的布,连个能遮风挡雨、躺着养伤的窝棚……都快没有了!”
陈明遇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锥心的质问:“诸位大人,诸位员外,各位乡绅,我陈明遇,带着三千儿郎,在阳固血战三夜三夜,拼掉李闯将麾下五万大军,在得到睢州失陷,就马不停蹄驰援睢州,经过浴血拼杀,九生一死,好不容易夺回睢州……可是我们的血快要流干了……诸位!你们告诉我!我拿什么主持大局?拿什么抚恤这些为你们战死的、战残的弟兄?拿什么给他们治伤,拿什么去……去主持大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