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咕声音不大，但是在此情此景下，却奇特的、清晰的传到在场每个人的耳里，所有人都纷纷抬起头望向她。


    可……只是一瞬的功夫，那些目光像是误落在顾咕肩头的轻羽一般，纷纷又挪开了去……


    毕竟，所有人都清楚，一个小丫头、一个小丫头在此局面下能做些什么呢？


    所有人眼里刚燃起的希望瞬间又黯淡了下去。


    “我……我知道你们不相信我！可是，事到如今，不赌一赌、搏一搏……怎么都比被动等死强吧！”


    顾咕看着大家都不相信她的或低下头、或背过身的样子，却没有气馁，她弯腰捡起地上不知是哪位军士遗落的长剑，握在手中，缓缓的迈步向前。


    刚才低下头人们几乎是奇异的看着顾咕的身影，他们看的清楚，顾咕浑身都在哆嗦，她明明怕到了极致，却还在身体力行践诺着自己的话语。


    原本放弃希望的人们慢慢的、一个接着一个的抬起头来看向顾咕，但，此时依旧没有任何人言语，他们还是在原地坐着、藏着、只是呆愣的目光里似乎是开始有了东西闪动。


    但……


    这依旧不足以让他们走出躲避的地方来。


    就在这时，刚才那个喊出龙点名字振奋人心的军士拖着伤体慢慢的走了过来。


    他浑身浴血，甲胄破裂，脸上混杂着烟尘与疲惫，唯独那双眼睛依旧还带着不肯熄灭的光。


    他忽然伸手，重重的按在顾咕单薄的肩膀上，凝视着顾咕的身影。


    忽地，他苦笑了一下，他看的清，眼前的小姑娘连提着那把剑走路都费劲，莫说是上前线杀敌了，能保全自己怕都是要拼尽全力，可……这份勇气让他心生敬仰，他顿了顿，开口道。


    “姑娘……你的心意，某家和弟兄们都感受到了。


    可……前线不是你这样的小姑娘能去的地方，这更不是空喊几句口号就能回旋的险境……


    你还是、还是带着帝君，找个僻静的地方躲藏起来吧……


    我等必为守护百姓，守护帝君，浴血奋战，马革裹尸！”


    他咬着牙关，声音在最后几个字的时候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拼死般的壮烈，仿佛要将生命最好的热量也吼出来。


    “但……如果……如果还是拦不住的话……”


    后面的话语，那个军士没有在说下去，他的眼眸里沉重，黯然，顾咕明白他的意思，如果实在拦不住，那就只能听天由命，让顾咕带龙点躲个好位置，运气好的话，或许能活下来。


    “不去！”


    “什么？”


    顾咕听完这位军士悲壮的话语，犹疑片刻，忽地宛如呛声一般呼出口去，让原本听的清她话语的周围所有人纷纷一惊。


    这关头了，这丫头是要耍什么脾气吗？


    那原本敬佩顾咕的军士也皱起了眉头，他好话已经说道这种程度了，这丫头是分不清好赖，还要去前线送死么？


    顾咕没有继续搭话，拖拽着长剑，绕过眼前的军士，一步挨着一步往前继续走去，长剑的剑尖在军士脚下的土地上划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待她又踉跄地往前走了几步，才顿住脚步，背对着众人，肩膀因喘息而微微起伏。她轻声地，却又无比清晰地，补完了自己刚才那看似任性的话语。


    “将军……我不是耍脾气……”


    她喘了口气，努力让声音更稳些。


    “可……自己说出的话……就要自己去做到。


    这是所有人的灾难……不能每次都指望你们，或者文修仙师们挡在前面……”


    她回过头，目光扫过那些躲藏的身影，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


    “如果……如果我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人都敢往前走……那些躲在我后面，尚有一搏之力的人……会不会……会不会觉得羞愧？


    人多了，总能、总能想出办法的！”


    顾咕的声音清晰的传到了周围人的耳朵里。


    像是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起初只是泛起涟漪，随即却激起了更深的响动。


    那些原本躲藏再帐篷里、角落里、车轱辘后面，甚至恨不得把脑袋埋进土里的人们，身体都不由自主的僵住了。


    他们看向顾咕那抹颤抖而坚定的背影，再听着身边人或粗重或压抑的呼吸，一种火辣辣的羞愧感，无声地在心底蔓延开来。


    很快，一阵悉悉索索的交谈声，像潮水一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


    一个卷缩在货箱旁的中年汉子，忽地站了起来，重重的用拳头砸了一旁的实木柜子，木屑飞溅。


    他沙哑着声音，带着哭腔。


    “奶奶的……这丫头说的对！着营地是大家的营地，命也是咱的命啊！


    老子是个粗人，别的没有，就有一把子力气，难道还不如一个女娃娃吗？！”


    他身边一个抱着头瑟瑟发抖的年轻仆役，却带着哭音反驳道。


    “可、可张哥，那、那可是丧尸啊！你、你刚才没看见吗？李队正那么好的身手，冲上前毒血溅到他身上，刺啦一声半个身子就、就没了！


    我们出去不就是送死吗？？？”


    “死？躲在这里就不会死了吗？”


    另一个颤抖却强自镇定的女声响起，是一个裹着头巾看起来像是伙房帮工的妇人站了起来，她脸色惨白，手指紧紧绞着衣角，用着颤抖的有些变声的语调，高声继续说道。


    “等、等军爷们死光了，下一个不就轮到我们了吗？横竖都是死，老娘……老娘宁愿死之前，咬下那些怪物一块肉来！”


    她话音落下，一个之前吓得尿了裤子的半大少年，也跟着抬起头来，脸上还挂着泪痕，看向顾咕那边，眼神里慢慢竟生出了一层坚定的狠劲。


    “说、说得对！她……她都不怕，我也不怕！”


    “可……可我们又能做些什么呢？”


    一个身形瘦小的青年忽地问了一句。


    这句话，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虽然他们站了起来，有了勇气，可他们现在也不知道该干嘛好，提着刀枪与那些丧尸搏斗？


    别搞笑了，那些军爷们平日里训练那么多，都堪堪抵不住这些丧尸，他们冲上前去只是徒增负担而已！


    就在这时，那张姓汉子猛地站直身子，深邃的目光扫了周围一圈，看着落的满地的物资和木箱，忽地他眼睛突然一亮。


    “做什么？咱们是没仙法……没武艺，可老子们有手有脚啊！那些丧尸、丧尸看起来厉害，可是行动缓慢极了，也像没脑子，不打紧，不要怕！小杜，你还记不记得，咱们以前没到仙宫里来干活，还在走镖的时候，在东北遇见的一群狼把咱们包围住的时候么？”


    这声小杜响起，刚才那个手足无措的瘦弱青年忽然一个激灵，他点点头，应声回道。


    “记得……记得，张哥，俺……我记得，你当时叫大家把车、箱子围起来做成堡垒、墙一样的东西，然后在上面点起火来，那些狼、狼害怕就退了……可、可这些是丧尸啊，有没有用……”


    “管他娘的有没有用！爷瞧这些丧尸行动迟缓，个个跟没脑子似的，比那些狼好对付的多了！咱们先把这边的几辆翻到的车给军爷们推过去，给他们做成墙，堵住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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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那个、那个黄嬢，你叫伙房的弟兄们把柴火抽出来全沾上油，等丧尸靠近就点起火把扔出去，烧它们！地上的石头、棍子、也给爷捡起来，咱们不会打，就照这些东西的头砸！


    奶奶的！咱们人多，砸也能砸死几个！”


    他越说，眼睛就越亮，声音也越大，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中，终于抓到了一丝曙光。


    “对！按张大哥说的做！”


    “咱们不能干等着！”


    “拼了！跟它们拼了！”


    一声、两声、十声……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


    他们依旧害怕，双腿依旧发软，可眼睛里却不在只有麻木的绝望，而是燃起了一种混杂着愤怒、羞愧和破釜沉舟的勇气的火焰。


    那站在最前方的军士和顾咕同时看着被鼓舞的人群行动起来，声浪一阵高过一阵。


    这些勇气似乎也感染了前方的士兵，他们也跟着呼啸起来，人们的希望如同火焰渐渐开始驱散了夜里丧尸带来的恐惧和黑暗。


    看着帮着士兵们开始修堡垒、修掩护，主动用火把攻击那些丧尸的普通百姓们，刚才还劝阻顾咕的那个军士，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起来，这次他不再是苦笑，而是自信燃起希望的笑容。


    “……你说的对，姑娘！的确是某家小看了这些平头百姓！咱们能赢！咱们会赢！不靠仙师他们也能赢！


    你慢慢走来，某家在前方等你！”


    他忽地哈哈大笑开来，拍拍顾咕的肩膀，然后豪迈的一转身对着前方的士兵们高声呼喊道。


    “弟兄们！掩护好大家，修好堡垒，认真反击！干死这些畜牲养的东西！”


    那个军士一边高声呼唤着，一边大踏步往前走去，前线的军士们纷纷应和着他的话语，一时间整个战场，人们的呼声如山海倒一般震天而响。


    顾咕看着这些背影，也不再犹疑，拖着剑继续坚定的往前走，剑尖在脚下的泥土上留下了一道笔直的痕迹。


    ————————————


    顾咕拖着长剑，一步一步坚定的走向由大家血肉和努力筑起的防线，她的身影在冲天的火光与震耳的呼嚎中，显得如此渺小，却又如此不可撼动。


    就在她全神贯注于前方的时候，她没有察觉。


    背后，一双金色的瞳孔慢慢睁开来了。


    那是龙点，刚才他瘫倒在地后便晕厥了过去，被放在顾咕和那军士身旁，那军士原本还想叫顾咕带龙点的逃离的。


    可……现在，他醒了过来……


    不，不对，或许从一开始他便没有晕过去。


    只见龙点的那双金瞳在夜色和火光的掩映下，清明得没有一丝混沌。


    他静静的望着眼前这难以置信的一幕，那些他和宗门大佬、文修们平日里不会多看一眼的凡人仆役、粗鲁汉子妇人、甚至吓破胆的少年，此刻正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与智慧。


    他们推车筑墙，投掷火把，用最原始的工具和前所未有的勇气，与恐怖的丧尸们搏杀，与训练有素的士兵们一起并肩作战，在山呼海啸的呐喊声中，尽真的一点一滴的将丧尸的攻势压了回去。


    这副光景……龙点嘴角莫名的勾起了一抹极淡，却又极快的弧度。


    那笑意，却复杂的令人心寒无比。


    有一丝惊讶，一丝自嘲，可更多的却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沉甸甸的……歉意。


    对，他在抱歉，可……谁也不知道他在抱歉什么。


    终究，龙点扫过了眼前人们的面孔，他又重新闭上眼，装回了刚才那副昏迷不醒的样子，仿佛眼前的搏杀他完全没有力量参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