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巍派来的人赶到时，只撞见两扇紧闭的厢房门。


    碍于身份，他们既进不得，又无法确定那二人是否真在其中，只得在外围暗中布控，静待动静。


    前厅之中，许巍听完心腹低声禀报，心头一阵烦乱。


    他没想到随手带来的女子竟会横生枝节，眼下局面渐趋棘手。


    他扫了一眼满座宾客，压下亲自前去探查的念头，将酒杯轻轻搁下，起身道：“随我去府门迎候公主。”


    说话间，他半垂着眼，抬手不着痕迹地打了个手势。


    眼下情势，唯有快刀斩乱麻。


    心腹会意，眼底掠过一丝冷光。


    谢矜独自坐在房间的茶桌旁，一旁的茶水斟满一杯却始终未饮。


    他知道此刻间厢房外四面八方围满了想取他性命的人。


    眸光向下，茶水杯中起了丝波动。


    谢矜拔出佩剑，他缓缓拔出佩剑，剑锋寒光流转，凛冽如霜，自回京以来，这柄剑已许久未沾血了。


    那名医女心思机敏，竟也未曾看透，原来真正要取他性命的，并非眼前之人。


    另一边，陆莜宁正贴着院墙往书房走。抬眸望了眼天色，暮色已漫过飞檐，府中宴客正酣，守卫比平日密了三倍，她特意挑在轮岗的半柱香真空期脱身，连裙摆都没敢沾半点声响。


    转过一扇门，她借着老树的浓荫轻巧攀上枝干，靴底碾过树皮时，恰好听见下方传来脚步声。


    一队侍卫整装备岗，甲叶碰撞的脆响在巷子里格外清晰。


    “这地方还是一如既往的阴气重。”中间个侍卫搓着手嘀咕：“你看这树长得这么疯，还不是因为底下埋过……”


    “住口！”为首的王绪言厉声喝止，目光扫过槐树时眉头紧锁，指节叩了叩腰间长刀，“再敢提半个字，我便禀明君上，让你去坟里陪那些人。”


    树下的旧事是许巍的逆鳞，这些年触之者，连尸骨都没找着。


    挥手让队伍继续走，可走出三步，他却骤然驻足。


    晚风掀动槐树叶，树影投在地上的形状，竟比往日窄了半分，那阴影里，藏着活人的气息。


    树冠上，陆莜宁的短刃已出鞘三寸，冰凉的铁触感贴着掌心。若不能悄无声息，便只能让这些人永远闭嘴。


    王绪言缓步走向树后，侍卫们立刻会意，两两成组围上来，刀鞘在青砖上蹭出细碎声响。


    冷风卷着叶尖扫过脸颊，陆莜宁凝神屏息，看着他停在树下，骤然抬首。


    四目相对的刹那，她指尖已蓄满力气，短刃随时能划破他的咽喉。


    可下一瞬，王绪言却倏然后退，挥了挥手，声音听不出情绪：“无事，走。”


    侍卫们收了刀，没人敢问，只跟着他继续前行。陆莜宁趴在枝干上，看着他的背影，心头微震，他分明看见了，为何放她走？


    没等她细想，王绪言忽然回头望了眼槐树，对刚才多嘴的侍卫冷声道：“你留下，守在这儿。”


    那侍卫虽不情愿，还是磨磨蹭蹭留了下来。


    陆莜宁待他走近树影，忽然翻身跃下，短刃贴颈划过，温热血线溅上青砖。她迅速将尸身拖进假山后，剥下侍卫外衫，取下腰牌，动作干净得没留半点痕迹。


    换上守卫服饰，她把长发束进幞头里，悄无声息跟着接岗的队伍往书房走。


    脚下每一步都踩在生死线上，府里的风都裹着杀气，她却只能沉住气，指尖攥着腰牌，指节泛白。


    快到书房时，队伍停在台阶下候着，大统领正一个一个核对身份，她一路到如今都行的很快，如今有了歇息喘息的时刻，沉下心来感受四肢百骸。


    并无任何疼痛之感，快要检查到她时，陆莜宁立于台阶之上，微微回眸向厢房处一瞥。


    看来那里还未有变故，他还未处于危难之中。


    低下头，继续跟在一行人身后。


    她不知道几乎是和她在同一时间，处在厢房处的男人，正处于一场腥风血雨中，一层皆一层的要取他性命的守卫，像潮水一般涌起，他招招暴戾，直取性命，宁愿多用几个招式，也丝毫不给人近身的机会。


    他想到，有一个胆大妄为的女子，和他共感。


    她现在或许在书房前血战，或许还在蛰伏。


    总之谢矜希望，她可以用她的刀斩下那些蛀虫，而她自己不要受伤。


    手中长剑力气加重，回身挥剑，乌发逸起，清冷的面容上飞溅起一道又一道血水。


    “把头抬起来让瞧瞧”冷硬的声音拉回陆莜宁的神。


    管家沈临玉站在台阶上，浑浊的眼扫过她全身，黑红长袍的衣摆垂在地上，没沾半点灰尘。


    已是退无可退，能到此处她目的已达。


    陆莜宁定定抬眸，窥见管家那张年老的脸。


    沈临玉神色瞬间狠辣，掷出手中玉石，石头碎裂，迸发巨响。


    “大胆歹人！”


    在场守卫迅速成阵，长剑以她为阵眼，将她团团包围。


    陆莜宁手中只有一把短刀可以抵抗，她身形纤瘦，眸色清冷，仿佛不是置身于这场死局之中。


    “景曜王世子殿下身边的女人，还真是开了老夫的眼，能孤身一人突破层层屏障走到这里”沈临玉向前走了半步，陆莜宁握紧手中利刃，同他对上视线。


    一个刺史家的管家，怎么会掷玉为引，穿着没有一丝褶皱的黑红长袍。


    “倒是个标致的人”沈临玉伸出手，食指处带着一枚色泽上乘的玉扳指，森森笑着：“可惜世子殿下此刻也已是凶多吉少，亲王世子又如何，战功赫赫又如何，今日就是死在这了，又能如何？”


    陆莜宁偏头躲过，谢矜凶多吉少？


    “还挺有脾性。”


    “是吗”她拔出利刃，眼尾杀气陡升，猛地向前一划，厉声：“那你今日便不如死在我这个有脾性的人手里”


    这一招她未得手，沈临玉反应极快向后退了一大步，自书房中立刻有人冲出，护在这人面前。


    沈临玉摩挲自己扳指，举起手示意观望。


    周遭守卫齐齐向她刺去，陆莜宁用力一跃，踩至阵眼，脚下守卫向上刺入，她到手割下离得最近一人的头颅，血液染了半边脸，她速度极快，双腿灌力，咯嘣两声脆响，断了人的脖颈，旋即向后一仰，刃口向下直插另一人头骨，夺过其手中长剑。


    与此同时她后背被长剑划出一道口子，血肉翻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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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借助墙面用力，感受到后背辣痛，眼底怒意被点燃，自左手中扬出一片淬毒银针，前方霎时起针雾。


    陆莜宁身形如鬼魅，精准躲过每一次刀刃追击，反而招招狠辣，直取人命门，一次次血肉破裂的声音响起，她手中之剑被染红，这书房的殿前台阶之上，一点点被染了红。


    她再次矮身逼入剑网，她周身都是血，脸上还有他人的碎肉，杀红了眼，待她生生斩下一个人的头颅，拿在手中，立于台阶之上时，侧头回眸，便见台阶之上还有源源不断正向她涌来的守卫。


    沈临玉觉得自己置身于一场血雨之中，这样高深狠辣的功夫，似曾相识。


    陆莜宁身后是堆切死尸，后背和手臂向外渗着血，胸口处剧痛无比，临近毒发，她却在今日动了内力，几乎要支撑不住，身子向下滑了半分，幸有长剑立地，散落长发被吹起。


    即使如此，周身杀气还未减半。


    谢矜，做到这一步，我已问心无愧。


    她猛地转身用力踹开书房的门。


    两扇木门轰然倒下。


    沈临玉身边两个徒弟要上前拿下陆莜宁，不料沈临玉指尖颤抖举起了手：“别动她，速速备车，回京。”


    “师父，可那东西就在书房”


    “许刺史身边出了叛徒怪不得我们，况且她也不见得能找到”沈临玉扫了眼阶下来势汹汹的守卫：“还怕没人来收拾她？”


    陆莜宁没管他的撤退，她冲进去，一把扯过案上的灯油壶，壶口朝下，金黄的灯油顺着桌腿流在地上，很快漫出殿外。又摸出怀里的松香，撒在油迹上，最后拿起墙上的火把，脱手掷了出去。


    火势瞬间起来了，陆莜宁凝视这火，竟然生生笑了出来。


    屋外守卫望而却步。


    军饷一案关乎民生，关乎陆逸初，陆莜宁想，便是因为这个死了也不悔，想到这她转身向书房为走去。


    她用剑劈开一个又一个上锁的柜子，可都无济于事，找不到想要之物，屋内烟雾渐浓，陆莜宁一边平息翻涌内力，一边竭力翻找。


    高门大户的人家，书房都是有暗室，若是重要的东西，必然是放到里边才安心。


    大概过了有一会，火势蔓延很快，陆莜宁不记得自己是如何找到的暗室，她只记得，暗室里有个血肉模糊的女孩，手里揣着她想要的东西。


    右浊带着大军一路杀入刺史府，按照谢矜吩咐先行带大军支援到书房时，看见的只有一场猖獗的火。


    他看着那熊熊烈火，血液翻涌，这是这个医女第二次颠覆他对她的认知，右浊举起长剑望着那火舌大喝：“随我杀过去，杀光这些蠕虫畜生！救火救人！”


    厢房处谢矜周身是血，手中长剑滴血，身后是尸山，再后边是烈烈火海，许巍的头救滚落在他脚边，他转身看向书房处的浓烟滚滚。


    深深吸了一口气，指间微微颤抖。


    终于明白那火海是如何而来，何人所放。


    他收回长剑，踏着最后一丝夕阳光亮，去到那书房前，他摸上自己的心口，她还未死。


    谢矜征战沙场无数，手下是累累白骨，是一诺千金的将帅，答应过她，会为她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