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京城无声笼上一层压抑肃重，那不仅是中书令的女儿，更是楚州赵氏嫡长女唯一的女儿，楚州赵氏屹立不倒的百年士族，圣上都要给几分薄面


    “陆家那位千金的事……”老季神色紧张，掩饰性咳嗽了好几声，叮嘱：


    “你这未来几日清早，莫要在出城去采药了，不太平啊，那贼人手段何其残忍，不见得不会有第二个人遭殃。”


    陆莜宁应了一声，撤下给他把脉手指，提笔写下病症，随手递给身旁一群女学徒。


    自己则转身去给老纪抓药，老季随便眺了眼她写的字不禁笑“你这丫头，怎的连字都这般不成体统。”


    “可不是吗”陆莜宁上下嘴皮子一碰，随手把药扔给他“就我这张脸和这一手字，把您几十年的痨病治好了。”


    老季顺势接过，回身把两块色泽上乘的牛肉递给她：“丫头，在陆府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不知道够抵多少回诊金了。


    陆莜宁对上老季平和，夹杂着关心的眼神，突然觉得一刺，而后笑：“在那都一样过”


    算计、凶狠、漠然，这些眼神陆莜宁见过太多，唯有这种…见得实在太少。


    “季叔”她顿了顿，真挚道“您的痨病差不多已经好了，我这药堂皆是病气，往后…，您还是少来吧”


    老季权当她是在胡侃。


    陆莜宁中午去了躺自戕而死的夫人家里，在城东一处大杂院，家中一片混乱不堪，意料之中没有看见她男人，她在床底下，找到了那妇人为之付出生命的女儿。


    女孩不知道几日没有吃饭，瘦的脸颊都凹下去，脸色惨白，衣物上沾满秽物。


    她眼神戒备，神情征征望着陆莜宁，陆莜宁蹲下身子面无表情看着她道“你母亲死了”


    女孩的表情瞬间变得十分绝望，然后是悲愤，愤怒，怨恨


    陆莜宁看在眼里，接着道“是你父亲，是那群畜生，是这肮脏的世道逼死了懦弱的她，你是否愿意跟着我，你若想报仇，我便有朝一日，助你手刃仇敌，若不想，便学一门手艺，立足这世间。”


    久久没有回答，久到陆莜宁甚至休了要带她走的心思，她心底到底有微末愧疚。


    如果那日，她未曾帮妇人写那诉状呢。


    “为什么”女孩的表情不再空洞，她歪头嗫嚅“还…会有…第二种选择”


    “因为这世间没有任何一条律法和伦理规定，受了伤害，一定要去报仇，要去做看起来对的事”陆莜宁掸了掸女孩的头发：“你并不着急要给我答复”


    败冬堂又新多出来一个人，东街柳家的女儿，年方十岁，父亲欠了一身赌债出逃，母亲被逼跳了河。


    陆莜宁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在回程的路上，待一大一小两道背影远走，大杂院后方，才方迈出两个人。


    “这医女莫不是吃多了撑的，她那医堂看诊价格本就低廉，先前收了一波女徒，眼下又收养个女孩”右浊直摆头：“奇怪”


    谢矜一直望着那道挺直背影，若有所思。


    右浊拿不定主意：“主上，这女孩就任由她带走了？”


    “不然？”谢矜声线无甚起伏


    “我是觉得这医女说的话，总是让人听不懂，这女孩被她养着，别养的和她一样古怪了。”


    谢矜一句话褒贬参半：“像她这么有本事的，倒是难找出第二个”


    “昨日陆静柔之事，枢密站可有消息？”


    “无”右浊脸色陡然凝重“我们的人没有接受到任何情报，圣上已经差人来过问”


    “像是两种势力再抗衡，我们找不到漏洞去挖掘”


    答案昭然若揭，谢矜道“我曾说过，她若不借朱霁南之手，搅弄风云，我可留她一命”


    “主上，您怀疑是她杀的？”右浊不可置信


    谢矜没有回答，他至今都没有查出她的身份，陆静柔一事需从头调查，倒是朱霁南一事搁置到今，莫不是让她觉得，自己是个好说话的了。


    “今夜派人去她医堂，探虚实”


    *


    陆莜宁没有问这个女孩叫什么名字，她晚上闭了馆，带着女学徒用了饭，便给领来的女孩新腾出一间屋子：“你上边有个姐姐叫碧珠，长你五岁，从此你便叫澜玉”


    今日过得实在太快，忙活到此时，天已将将黑，陆静柔的死带来的震荡并未褪去。


    刑部侍郎纪唯年和陆静柔哥哥陆既瑜，带数千民工，将高济寺从头到脚拆了个遍，得出陆静柔是被贼人从暗道运出，八成双方都用了易容之术。


    接下来昼夜不分排查挖掘京郊所有山峰，勘察所有道路。


    这世上没有真正的天衣无缝。


    陆莜宁一点都不惧怕，她不惧怕死，但她不会甘心，因为他们都还没有死。


    她的书房成了朱霁南的地盘，他这人一朝重获自由倒不想初见那日死气沉沉，一袭长衫，乌发披散，靠在书柜上支着脑袋作画，可惜他一只手，手筋被挑，做起画来歪七扭八。


    “陆姑娘，面对着我，你可就没必要戴这个皮具了”


    这半个多月，倒给他养的不错，他有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皮肤白皙，鼻梁挺拔。


    前梁贵族男子多貌美，这句话但是真的，陆莜宁想。


    “我不是来同你废话的”她一直走到他面前，垂视着他“你可还会武功？”


    他颇为遗憾“自然是全废了”


    “全废了还有心情做画”陆莜宁冷笑“如果我告诉你，今夜有人要攻上来呢？”


    “从前有个人告诉我说，会护我周全”


    “我自然说话算话”她不知从那扯出来自己工具箱，蹲下身子毫不客气捏住他的脸，嗤笑“但是要委屈你这一张小白脸，暂时丑个几个月了。”


    她速度很快，动作精细，在他脸上摆弄着，朱霁南离她很近，不加掩饰打量着面前的人。


    “人是你杀的？”他挑眉


    “嗯”


    朱霁南不意外反而问：“这么狠”


    她手上动作不停：“我甚是恶毒”


    天底下怕是没有那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会这般平静说自己恶毒。


    “我只能笼络回一半旧部，另外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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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在大盛手中，你让我调查之事已在推进，今天已有枢密站拦截消息，问的正是陆静柔此事。”他和她面对面，敛起笑意，几乎算是耳语：“你可想好办法，如何脱身”


    “没有”她缓缓起身，向他扔去一面铜镜，镜子里的人五官粗犷，脸型方正，陆莜宁波澜不惊：“所谓脱身，不外乎筹码多少。”


    “我要出去一趟，没准得十天半个月回不来，败冬堂的摊子你帮我撑，朱霁南我听过你的名号，你的医术应在我之上，我给你易的容，普天之下除了我师傅没人可以识破。”


    她已身处危局，生死不过旁人一念，可她的姿态无比坦然：“我的生皆是自己挣来的”


    朱霁南看着几乎和肌肤融为一体的易容，不禁发笑：“陆姑娘，博学多才，倒像是无所不能”


    “这世间不存在这样的人”她转身头也不回离去。


    他没再问，她的无能为力，是否是身上的奇毒。


    天色渐渐沉下去，刚给马匹喂完草药的阿清，顺势来头，然后疑心自己看晃了眼。


    再定睛一瞧，这大摇大摆的走姿，不堪的面庞，除了那粗鄙医女，也不会是旁人了。


    “烦请小郎君通告，败冬堂大夫求见世子殿下”她笑嘻嘻的


    阿清不情不愿给内院传了信，守在书房的右浊得知消息，不由一怔。


    然后叩响书房门，将此事通报谢矜。


    谢矜正挽袖执笔：“让她进来”


    右浊欲言又止，到达府门口时，陆莜宁正和阿清掰扯，阿清被气的一阵口吃。


    他出声打断，把人领了进来，直奔书房。


    陆莜宁一路发出感慨，这花真美，这草真好，这亭子真雅致，这房屋真巧妙。


    最后临去书房，还依依不舍回味：“将来的世子妃当真是好福气！”


    书房门刚被推开，陆莜宁便和扔持笔的谢矜四目相对。


    谢矜让右浊出了门，房间里只剩二人。


    他搁下笔，迈步向她：“青隐大夫，此时造访，所谓何事？”


    “明日便是我们交易之日，小的有些心慌，来找殿下寻个慰藉”她摆手耸肩，也上前一步：“世子殿下不会有异议吧”


    “青隐大夫想要什么慰藉，明日只需你一纸诉状，日后再配合审查便是”谢矜垂眸凝着她：“青隐大夫，你究竟是在为什么不安”


    “我一医女竟要卷入朝堂党羽争斗，焉能不害怕”她瞪大眼睛，一副心有余悸，而后求证“殿下说会保我万无一失，可还作数？”


    谢矜静静看着她，心想，真是好厉害的人。


    他道：“我若想保一个人，普天之下，便无人能动她”


    “有世子殿下这句话在”陆莜宁抚胸口：“我就放心了”


    一声极轻的笑声散开。


    谢矜嘴角都未来得及收回，便补充：“但是要看你，配不配得”


    “殿下此话是何意？”她不解：“莫不是要食言？”


    “青隐大夫，买卖讲究坦诚”他猛地俯身捏住她下巴：“比如说，告诉我，你的来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