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理发师的妙手回春下，明语的头发就又重新变回那个乖乖的齐刘海。


    渠城中有一大部分外来打工的，临近过年，一堆人要坐车运着大包小包去火车站。周庭一连轴忙了好几天，除夕前两天才歇下来，待在家里和明语在一起。


    剪完头后，明语本以为周庭会立马叫她去拍照，可是她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后面专注着画画，就把这件事给忘在身后了。


    这天天气晴朗，明语坐在玻璃门前画画，就听到周庭喊她：“小语，过来一下。”


    周庭指着那面亮堂的墙前，“站那。”


    明语乖乖站好，抬头看向周庭。只见周庭举起手机，咔嚓一下，跟她说：“好了。”


    明语眨眨眼，过了一秒才反应过来，“哥哥你刚刚在拍照？”


    “嗯。”


    明语立马凑上去看。由于明语一点准备都没有，所以照片里的她眼睛圆圆的，呆愣愣地看着镜头。


    明语问：“哥哥，能不能重新拍一张？”


    “为什么？”周庭看着手机里那张明语，眼睛耳朵都没有被挡住，光线也正好，不会太暗也不会太亮，很标准的一张照片。


    明语犹豫了一会儿，才说出原因：“……这张看上去有些笨笨的。”


    “不会。”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那张照片周庭越看越觉得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笨。他不自觉地笑，顺手将那张明语设为壁纸。


    没能把那张照片换掉，明语板着脸抬头看着周庭，心里暗暗想着怎么报复周庭。她脑子里灵光一闪，问：“哥哥，你是不是也要拍照片？”


    “嗯。”


    得到周庭肯定的答复，明语立马自告奋勇：“我来帮你拍。”


    她刚刚的小表情都被周庭看个正着，显然憋着一肚子坏水呢。他倒是想看看明语要做什么，欣然接受。


    周庭太高，站着的话明语只能举着手拍，屏幕都看不到。明语给周庭搬了张椅子，让他坐着。


    周庭就坐在那，任明语拍。明语举着屏幕，左看右看都找不到一个角度能把周庭拍起来呆一点的。她有些丧气，轻轻叹了一口气。


    算了，那就好好拍吧。


    明语重新将镜头对准周庭，又觉得周庭这样看上去好严肃，从屏幕后探出一张脸，问：“哥哥，你能不能笑一下？”


    “怎么笑？”他有些疑惑，试着弯了弯唇角，但是笑得太假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装的。


    “就是这样呀。”明语看不下去了，亲自上手拨他的唇角。周庭也不懂，就这么任她上手。


    他看着明语，明语皱着眉，嘴唇也抿着，脸颊鼓鼓的，像是在跟人干仗。他莫名地就想起来，之前有一次晚上回来看见明语在擦桌子，那时候她的表情也是这样的。只不过上次是桌子，这次是他的唇角。


    周庭没忍住，笑了。午后的阳光洒在他眼睛里，亮亮的，像盛满了碎钻。明语愣了一下，赶紧抬手拍了下来。


    “拍到啦。”


    照片里的周庭笑得很温柔，眼睛略微眯起来，是一种很放松的状态。


    明语很满意自己拍的这张照片。周庭坐在一边，不置可否。


    周庭的相册里空空荡荡的，在仅有的几张随手拍的账单和明语拿过去拍的绘画参考里，这两张笑眯眯的周庭和笨笨的明语显得格外突出。


    办新卡需要把旧卡给找出来。明语拿出自己的小包，头埋在里面翻翻翻，才把社保卡找了出来，递给周庭。


    周庭接过，扫了一眼卡面，看见上面的明语，唇角又不自觉地弯起。


    这张卡办的早，上面的宝宝明语看上去小小的，估计只有四五岁，扎着两个小揪揪，脸颊红红的，还挂着婴儿肥。最重要的是，神情和现在的明语一样，看上去呆呆的，仿佛只要用一根糖葫芦就能把她骗走。


    事实证明，真的有人从小到大拍照的时候表情都一个样。


    明语不明白周庭在笑什么。凑上前去，看见照片的那一刻恍然大悟。


    她涨红了脸，“这有什么好笑的，大家小时候拍照都这样。我也要看哥哥的。”


    她抬手去够周庭的，周庭本来就没打算拦，明语轻而易举地就拿到了。


    但是哥哥就是哥哥，差不多的年纪，照片上的周庭看上去比明语要成熟得多，板着一张脸，像个小大人一样。


    明语不服气，头撇到一边去，不理周庭了。


    “生气了？”周庭弯下腰看她。明语就把头撇到另一边，就是不看他。


    得，真生气了。


    “回来给你带糖葫芦，别生气了，嗯？”


    明语还是不看他。


    一秒，两秒，三秒……周庭听见面前的明语很不耐烦地哦了一声。


    他笑着揉揉她的头，“走了。”


    他心底只有一个想法。


    明语真的很好哄。


    ——


    去社区里传完照片，在去菜市场采买年夜饭的食材前，周庭先去了趟银行。周庭每个月固定这一天给那对母女转钱，今天也不例外。


    银行这个时间已经放假了。周庭站在ATM机前，从卡里取出四千块钱，顿了顿，又多取了一千，拢共五千块钱，给对方打了过去。


    他又从卡里取了五百，想着给明语当作压岁钱。


    周庭将这五张崭新的纸币仔细收好，推开门往外走，计划着等下去菜市场的时候再买一个红包给它装上，等除夕那晚再给明语。


    身后却突然传来一个女人喊他的声音：“周庭。”


    他应声回头，却呼吸一滞。


    是那对母女。


    周庭只和她们见不超过三面，但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他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她只比他大了十岁，不可能叫阿姨，可是关系又没近到能叫姐的程度。


    他只能站在原地，静默地等待他的下一句话。


    赵欣一只手里牵着女儿，另一只手里提着大包小包的菜，显然也是出来为年夜饭做准备的。


    她摇摇女儿的手，跟她说：“小涵，叫哥哥。”


    小涵还没到记事的年纪，对周庭一点印象也没有，听话地叫了一声哥哥。


    他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能回：“你好。”


    他以为赵欣是来问今天的打款，解释道：“这个月的钱我刚刚已经打过去了，您那边可以看一下短信。”


    赵欣看周庭误会了，赶紧说：“我不是来找你要钱的，只是碰巧路过跟你打个招呼。”


    “我现在也出去工作了，小涵就交给她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轮流带。钱以后每个月少打一点吧，你一个人也不容易。”


    作为一个母亲，在得知周庭本来可以不用赔偿却还是担起责任时，她的心里是会泛起一些怜悯的。尤其是在过去的一年里，周庭的打款每个月都按时打过来，一分不少，偶尔还会多打一些。她不敢想周庭一个人会有多不容易。


    “不用的，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周庭看到小涵冻得泛红的脸颊，“我开车送你们回去吧。”


    赵欣没有过多推辞，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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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她们回到家楼下后，赵欣执意要送周庭走。周庭慢慢开出狭窄的过道，看着那对母女在后视镜里变得越来越小，直至不见。


    ——


    除夕这晚家家户户都很热闹，就连没什么人住的老公寓这边路上都挂着一串的红灯笼。顺着楼道走上来，有住人的屋前都贴上了红对联，处处洋溢着年味。


    但他们家里却没有，连一点装饰都没有，按照习俗，新丧还没过三年，过年是不能贴对联的。


    但昏黄的灯光洒满屋内，将整个家照得亮堂堂的，倒也还算温馨。周庭在那杀鱼，明语站在一边，也想帮着做些什么，周庭就把相对好洗的葱拿给了明语。


    周庭杀鱼她递刀，周庭炒菜她递铲。两个人忙活了一下午，一桌热气腾腾的年夜饭才大功告成。鱼是过年绝对不能少的，还有糖醋排骨，不过这单纯是明语不能少罢了。


    两个人的年做了一桌子的菜，明语有些担心：“哥哥，会不会吃不完？”


    或许是有点多了。


    “没事。”


    明语挑食，老是只夹自己喜欢的，周庭看不下去，给她夹了一大撮青菜放她碗里。


    “我不想吃青菜。”


    “不准挑食。”


    抗议无效，明语只得乖乖吃掉。


    饭吃到一半，屋外就放起了烟花。这一年市里还没禁燃烟花爆竹。一朵一朵绚烂的烟花在空中炸开，周庭笃定明语会被吸引。果不其然，下一秒——“哥哥，我想去看烟花。”


    “把碗端着，边吃边看。”


    明语欢天喜地地去阳台看烟花。周庭就坐在位置上看她的背影。烟花发出的绚丽的光照在明语身上，把她也照得璀璨无比。


    老公寓隔音不好，领居家看春晚的声音混杂着爆竹烟花砰砰砰的声响传过来。


    家里没有电视机，看不了春晚。周庭忽然觉得，明语跟他生活在一起，会不会感觉委屈？


    但是明语没有。在下一朵烟花绽放的那一刻，她转过身来，对周庭说：“哥哥，新年快乐！”


    这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


    明语给予他的，远远超过他给予明语的。


    “小语，过来。”


    “怎么啦？”


    他拿出一早准备好的红包递给明语，“新年快乐。”


    她笑容比身后的烟花还要灿烂，“谢谢哥哥！”


    烟花一直不停地放到午夜，当新年的第一秒降临时，声响达到了一个新的顶峰。家里的灯没有关，周庭和明语坐在床上，静静地守岁。


    明语一直在问：“哥哥，你要睡了吗？”


    “还没。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


    明语想也不想就摇摇头，“哥哥不睡我也不睡，我要和你一起守岁。”


    刚过一点，明语就困得东倒西歪的。周庭看着好笑，“睡吧，不用守了。”


    “不要。”明语拼命地摇头，好让自己清醒一点，嘴里还在逞强，“我不困，我还能撑。”


    还能撑的明语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周庭把她扶好，让她躺下去，省得第二天起来脖子疼，却在掖被子的时候发现明语身下露出了红色的一角。


    他慢慢地将那一角从她身下抽出来，是一个红包。


    红包的背面是明语圆润的字——“给哥哥”。


    怪不得刚刚一直不肯睡觉。


    看来是想等他先睡着后再把红包塞到他枕头底下。


    周庭的唇角无声地扬起。


    这是他们一起过的第一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