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老城区安静得不像话，仿佛只剩下了老式空调机低沉的轰隆隆声。


    明语侧过身，悄悄把眼睛睁开一条缝，观察周庭的神色。


    周庭此刻也侧躺着，眼睛自然地闭着，面无表情，呼吸平稳。她偷偷伸出一只手，到周庭眼前晃了两下，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明语不放心，还用气音小小声地喊他：“哥——哥——”


    在确认周庭真的睡熟了后，明语才敢轻轻掀开一角被子，蹑手蹑脚地翻身下床，生怕这张床发出一点声音吵醒周庭。


    她没穿拖鞋，走到餐桌旁，一点一点地拉开书包的中格。整个过程中，明语还时不时地回头偷看周庭一眼，担心周庭半夜突然醒过来抓到她。


    经过明语的不懈努力，她终于成功从书包里拿出了周庭的那件白衬衫。


    她拿着这件衣服转移阵地到阳台的水池那，小心翼翼地将玻璃门关得严丝合缝。


    这件衣服离开周庭太久，上面的味道淡到对明语已经失效了，她决定将它放回去，再换一件。但在此之前，她得先把这件衣服洗一下才行。


    水龙头打开的那一瞬间，水柱砸到水池里，发出哗哗的响声。明语吓了一大跳，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赶紧关上水龙头回头看周庭。


    见到周庭依旧安稳睡着，她才又重新打开水龙头。一件衣服洗得明语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等她洗完后，鼻尖上都有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阳台的晾衣架太高，哪怕明语举着晾衣杆都还得踮起脚才勉强把衣服挂到杆上。


    明语手劲不够大，拧衣服的时候使出浑身解数也只能拧个半干。水珠从衣摆一滴一滴往下坠，落到地上形成一滩水渍。有些落到明语的头上，有几缕头发都因此湿掉了。


    做完这些，明语才又偷偷潜入房间，重新回到床上。


    刚才的经历对明语而言，简直就是身心俱疲，她脑袋刚沾到枕头，困意就席卷而来，再下一秒，明语就沉沉陷入了梦乡。


    ——


    周庭一睁眼，发现自己到了一个从未见过的地方。


    天空阴沉沉的，被大片浓密的乌云遮挡得彻底，只有几缕光线从中幸存，但也不足以照亮这里。齐腰的野草将周庭围堵在其中，放眼望去全是如出一辙的绿，一片死寂之下找不到一点其他生命存在的踪迹。


    周庭环视四周，不知道自己在哪。


    但是，明语呢？


    他找不到明语。


    初涉异地并没有让他感到慌张，但是此刻明语不见踪迹，他的神经立刻紧绷起来。


    “小语？”周庭稳了稳心神，朝四周喊明语，但这里太空旷了，连一点回声都没有，回应他的只有被风吹得摇晃的野草。


    “明语！”他拔高音量，可是依旧毫无回应，只有狂风呼啸而过。天空中骤然传来亮光，紧跟着的是轰隆隆的雷声。


    这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他必须得赶在下雨之前找到明语。


    没办法在原地再这么坐以待毙了。周庭开始行走在这漫无边际的野草之中。脚下的泥土是湿软的，一用力就往下陷。往前走一步，身后的草从就顷刻合拢，连最初的方向都已经迷失。但周庭顾不了那么多了，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寻找明语的身影。


    然而无论周庭再这么呼喊，他的声音都像是被这片荒原给吞没了，周庭觉得自己也快被这片无边无际的绿给吞没了。


    他猛地睁开眼，眼前却是他所熟悉的房间。


    他后怕地喘着气，感觉后背一片黏腻，已经出了一层薄汗。他顾不上在意这些，而是低头看去，明语在他的怀里正睡得安稳。


    周庭下意识地将明语圈得更紧了一些，高悬的一颗心终于放下，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只是做了一个荒诞的梦。


    只是那梦太过真实，让周庭恍惚好久，才渐渐平静下来。


    出了太多汗，周庭感到口渴，怕吵醒明语，只能谨慎地松开手臂。


    下了床后，周庭走到餐桌旁倒了杯水。喝水的片刻，他余光却无意瞥见阳台处有一抹白色的影子，在这静谧的夜里，显得格外的阴森。


    周庭的眉头蹙起，他并不记得自己睡前有晾过这么一件衣服。这里是顶楼，今夜风又不大，更不可能是其他家的衣服被卷了上来。


    他静步走向阳台，拉开玻璃门，却发现那是他那件“失踪”已久的白衬衫。


    不知道被晾了多久，衣服已经半干，只是衣摆仍然在滴水。


    看着这件衣服，周庭不由自主地弯起唇角。他几乎能想象到明语趁他睡着时偷偷洗衣服的鬼鬼祟祟的样子。


    看样子，明语似乎是打算明天早起，再把这件衣服偷偷放回衣柜。


    周庭默不作声地回了床，明语感知到他的温度，在睡梦中本能地往他怀里靠，浑然不知周庭此刻正看着她。


    天刚蒙蒙亮，明语的闹铃就在她枕头底下嗡嗡地响起。周庭从梦中醒后，再睡着时睡眠就变得很浅。几乎是闹钟刚响，周庭就睁开了眼。


    周庭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他没有出声，状似无意地松开明语，翻了个身。动作太大，明语懵懵地睁开眼，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脑袋宕机，看着天花板眨了好一会眼，才终于听到闹钟振动。她立马从床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按掉闹钟，惊魂未定地看向身旁的周庭。


    幸好幸好，周庭看上去一脸安详，丝毫没有被吵醒的迹象。


    明语暗暗松了口气，跟昨晚一样，猫猫祟祟地挪到阳台。挂上容易取下难，明语举着那根晾衣杆，勾了半天都没勾到那个可恶的衣架。


    明语愤愤盯着它，憋着口气，再次抬手去够。


    好消息是，功夫不负有心人，明语终于将衣服勾下来了。


    坏消息是，衣架没有挂在晾衣杆上，而是直直地往下掉，掉到了明语的头上。


    霎时之间，明语整个人被周庭宽大的衬衫给笼罩住，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


    明语气坏了，一把将衬衫从头上扯下来，胡乱叠好，就要进房把它塞到衣柜里。


    她刚拉开衣柜门，就发现眼前多了一道酷似周庭的影子。


    明语的身影顿时僵住，不敢转身去看。


    她惶恐地闭上眼。万一是她看错了呢？兴许等下她睁开眼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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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见了呢。


    然而头上传来的周庭清楚的声音却将她的最后一丝幻想都给浇灭：“明语。”


    “你在做什么？”


    从明语下床开始，她所做的一切就全落到了周庭眼里。


    他就这么静静等着，将明语一举抓获。


    他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看着明语僵硬地转过身来，睁大了眼睛看着他，一副被吓到了的模样。


    “哥哥，你怎么起这么早？”明语企图转移周庭的注意力，同时悄悄抬手，想将柜门关上。


    周庭不为所动，一手撑在明语想关上的柜门上，另一手绕过明语，从她身后拿出那件白衬衫，拿到明语的面前，“解释一下？”


    ——


    周庭坐在椅子上，罪证衬衣被他随手扔到桌上，明语就低着头站在他跟前，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


    她老老实实地跟他认错：“哥哥对不起，我错了。”


    “错哪了？”


    “我不应该偷偷拿你的衣服？”


    “拿我衣服做什么？”


    明语迟疑了一瞬，有些犹豫要不要说。


    周庭看着她，施压似的：“嗯？”


    明语的头往下埋得更深了些，声音小得几乎听不清：“我抱着你的衣服才睡得着。”


    周庭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眉头紧皱。


    明语根本不敢跟他对视，只能低着头装鹌鹑。


    她没听到周庭有任何反应，心惊胆战地等着周庭下达最后的处决。


    她脑子里冒出一堆可怕的结果。最坏的莫过于周庭不要她了，又要把她送走。


    明语不知道自己会被送去哪里。她没有任何亲戚了，或许会被送到孤儿院？


    她甚至已经在想到时候要怎么和人家相处了。


    良久，她只听到周庭一声无奈的叹息。


    一只温暖的手覆在头顶，揉了揉她的脑袋，止住了她所有的胡思乱想。


    “下次要拿的时候和我说一声，以免我没有衣服换。”


    明语难以置信地抬头，一双眼睛看着他：“哥哥，你不罚我吗？”


    此时已经临近六点，快到周庭平常起床的点了。他站起身，向一旁的厨房走去。


    听到明语这么问，他回：“当然要罚。”


    明语一颗心还悬着，“罚什么？”


    她就跟在周庭后头，等着他的回答。


    “我想想。”


    周庭弯下腰，从消毒柜拿出一只碗，慢悠悠地往里面打了几个蛋。


    余光瞥见明语担心得不得了的样子，他的目的达到了，这才开口：“那就罚你一个星期没有糖醋排骨吃。”


    明语更震惊了，“只有这样吗？”


    “不然一个月？”


    她反应过来，赶紧摇摇头：“不要不要，一星期已经很长了。”


    明语冲他扬起一个笑，“谢谢哥哥，哥哥你最好了。”


    周庭没搭话，“去洗漱。”


    “好。”


    看着明语欢欢喜喜蹦走的背影，他才弯起唇角。


    他就这么不知不觉地，再一次纵容了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