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


    听到这话的沈寓受宠若惊，不可置信地望向陈晏宣，惊喜道，“真的假的？”


    “不进？不进算了。”他眼睛淡淡一瞥，作势要将门关上，刚刚还在门口的沈寓顿时如游鱼一般灵活地钻进去了，没给他反悔的机会。


    “喂你这人，谁说我不进了？你怎么乱曲解人家意思呢。”


    孟云凡消息没错，陈晏宣家里确实只有他一个人。


    准确来说，像是长时间以来一直只有他一个人。


    玄关处的鞋柜下没什么常用摆放的鞋，沈寓见陈晏宣翻找了很久，才总算从里面翻出一双稍微有些旧的女士拖鞋。


    鞋子上有点积灰，陈晏宣单膝蹲在地上拍打了会儿，才丢给沈寓换上。


    “有点旧了，将就穿一下。”


    能进来已经谢天谢地了，沈寓才不嫌弃，接过鞋换上后便跟着陈晏宣来到客厅。


    房间是标准的三室两厅的构造，客厅连着阳台。因为主人没睡醒，家里的帘子都是关着的，外面的阳光偷着厚重的纱帘透进来，光影交错，一时间竟让光天化日之下蒙上一层诡异的暧昧氛围。


    “叔叔阿姨不在？”


    到底是很久没玩了，沈寓没办法做到如此自来熟，只能假装自然道。


    对陈晏宣家庭关系心里她纵有猜测，可也不想表现得如此明显，思来想去最后装作初来乍到的随口一问。


    陈晏宣走过去拉开帘子，一时间天光大亮。


    口中回答得也坦荡，没有想瞒她的意思，“不知道，很久没见过他们了。”


    “……”沈寓蓦然一哽，不太想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话锋一转，翻过篇去，“那你呢，吃饭没？饿不饿？”


    她将手中饭盒放在茶几上，满脸期待地望向陈晏宣，旁敲侧击示意他多看看自己做的面。


    陈晏宣靠着玻璃纱窗，上下打量了会儿饭盒，眉梢轻挑，“这，能吃？”


    过一会儿又补充了一句：“吃死了你负责？”


    “……”


    沈寓真觉得八年不见，陈晏宣这嘴毒的功力是欲渐深厚了。


    “我负责，我负责行了吧。”


    那点刚刚觉得不自在的氛围因为两人的互呛此刻已然消失不见，嘴上不饶人，可沈寓却因此更自得了些，说的话也没像刚刚这么拘谨。


    一时都忘了人家还讨厌她。


    *


    令沈寓意外的是，陈晏宣确实是这个点刚醒。


    人去洗漱的功夫，她闲得无聊，隔着老远喊人征得对方同意后便打开了电视。等陈晏宣从厕所出来的时候，她正抱着沙发抱枕看跑男看得直乐。


    没骨头似的半个身子瘫在沙发上，一点没有来人家家作客的自觉。


    “……”陈晏宣捡起掉落的枕头，淡淡瞥了她一眼，“你来别人家都这样？”


    沈寓听到他的声音，才意识到他出来了，连忙正襟危坐，将电视按了暂停，“你洗好了啊？”


    看上头了，差点忘了这是别人家了。


    她将早已接好的一杯温水递过去，“呐，你先喝杯水吧，刚起床不能直接吃东西。”


    陈晏宣看了一眼，随后接过，“谢谢。”


    “地址孟云凡告诉你的？”他坐到了沙发另一侧的单座，“你今天来，就为了送面？”


    直入主题，没给沈寓一点想再寒暄寒暄的机会。


    沈寓道：“算是吧。”


    两个问题，也不知道回答得哪一句。


    “我怕你因为那面的事情不理我，就想着重新给你做一碗，以表歉意。”沈寓乖乖交代，和盘托出心底的疑问，“话说，陈晏宣，你是不是真把我忘了？”


    这个问题在心里盘旋了好久，不问出来总觉得心中像卡了刺一般不得劲。


    “虽然我们刚见面的时候我没意识到是你，但你讲了几句话后我马上就认出来了。”沈寓讲着讲着就变成诉苦了，“结果你都见我好几面了，甚至孟云凡都直接告诉你我是谁了你还没有想起我。”


    她继续说道：“我的变化有这么大吗？就算变化大，听到我的名字也应该有印象吧，你看孟云凡都记得我！可是咱俩之前玩得还更久一点呢，以前还一起吃饭，一起午睡，还一起在保安室爷爷那边写作业……”


    字里行间都是一桩桩一件件的过往，被她描述得历历如绘，像是企图通过这些来唤醒对面的良知。


    话头一旦扯开就收不住，明明来意是给别人道歉，到最后却是变成将这些天的委屈一股脑地全倾泻出来了。


    “结果你最后竟然把我忘了！竟然、把我、忘了！”她讲着讲着激动了，手跟着动作一直在晃，像是至今回忆起来仍是觉得不可思议。


    “……”


    沈寓就跟个机关枪一样输出，房间里充斥着的都是她的声音。待讲完后声音戛然而止，耳朵竟莫名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清净。


    对面的少年就这样盯着她讲完，话罢又等了一会儿还没动静，这才问出口。


    “说完了？”


    沈寓怔了怔，但还没有从刚刚的情绪脱离出来，瘪着嘴道，“差不多了。”


    完了。


    说脱了，这人不会下一秒给她丢出门外了吧。


    “沈寓。”


    果不其然，下一秒传来的话印证了她的猜测。


    “你确定是来找我道歉的，不是来讨伐我的？”


    被喊大名的支配感让她本来就没敢看他的眼睛更是低得没边，她在盘算着怎样被赶出门会更合适一点。


    只要不要像抓鸡仔一样给她揪着衣领扔出去就不算丢面儿。


    话茬丢过去她没接，对方便也没了动静。


    周遭顿时宛若死水一般沉寂。


    见陈晏宣不说话，沈寓只能默默道：“我……不好意思啊。”


    “我只是觉得你和别人关系都很好，咱俩之前的交情那么深，总觉得……”


    总觉得我们之间不应该发展成这样。


    像、仇人一样。


    至少，朋友还是可以做的吧。应该…？


    听不见答复，沈寓以为他真的生气了，正在心中默默祈祷着要不他能留点时间让自己识相地出去。


    谁料旁边的声音忽然又响起来。


    陈晏宣说：“我和谁关系好了？”


    “……”


    没想到是问的是这句话，沈寓有些愣，不知所以，“啊？…哦，就是……”


    沈寓脑子里联想到的第一个画面是柯苓在门口喊陈晏宣，但她不知道以两人现在的关系怎么说出口，因为好像没那个资格。


    便含糊道，“反正就是感觉你和其他人关系都挺好的。”


    就是对我冷冰冰的。


    “所以我就落差挺大的。”沈寓缩了缩脖子，闷声道：“我从临昱回来的时候，刚到同榆，就想起你们了，还想着能不能有缘分见个面。好不容易我们竟然能再续前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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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高中还在一个学校，结果你理都不理我……”


    “我是真心很想和你做朋友啊。”


    “从当时一年级，你陪着我等爸妈来接一直到很晚，我就打心底认定你是我好兄弟了。结果没想到多年后成这样了，我就有点难过。”


    她如数家珍地将二人曾经的事情说出来，低着头喃喃自语。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抠着抱枕的卷边。


    沈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半个月前见到他，他甩手离开的沮丧一直积攒到现在，又或者是接二连三的他的刻意疏远让她感受到区别对待，再或者是以前和现在关系的落差使她有些接受不了。反正现在，她就是觉得心里有些闷闷的。


    她从来不喜欢把事情拖得很远，不喜欢不解决问题把问题藏在心里，拧巴内耗，最后两个人都不好过，所以今天她才会带着面来找陈晏宣。


    就像她说的，因为她真的很想和他继续做朋友。


    矛盾不解决，放在那，等时间过了很久，磨平了一切情绪的倒刺，但它终究还是问题，不会改变。


    当年来同榆，那场延绵不绝的，人生地不熟带来的潮湿阴雨天，是陈晏宣先为她撑起了一把伞，然后她才在这个陌生的地图中，找到了自己的坐标。


    无论如何，她都没办法让现在的自己对这份友情不了了之。


    “……”


    她还是没抬头，周围的一切都静悄悄的。


    外面斜射进来的阳光也没有再把气氛调动起来，反倒是空调冒出来的凉风占了上头。


    后知后觉的凉意让手臂都起了一圈细微的鸡皮疙瘩。


    “对不起。”


    很久都没声音，沈寓本想起身把迎着面的空调档往上打打，忽然听见旁边传来了一道极轻的声音。


    她没听清，下意识抬头，“啊？”


    男生声音有些哑，即使刚刚喝了水好像也没有将喉咙润透几分。


    声线被蒙上一层雾气，低低沉沉。


    沈寓听见他说：“你刚刚说，要和我重新做朋友？”


    刚刚说的是这句话吗？


    来不及思索，沈寓张了张嘴，应道，“嗯嗯！”


    “……就用面来换？”


    陈晏宣尾调微微上扬，带着些散漫。


    “对…”沈寓下意识点头，反应过来后又连忙摇头，“不对不对，肯定不是只有面啊！你要是和我重新做朋友，我肯定会尽心尽力对你好，就像当年一样，谁欺负你我就挡你前面。”


    “但是你要是不跟我做朋友，我也会对你好……”


    对面穿着黑色睡衣的少年，侧着头正懒洋洋地靠着沙发椅背，闻言胸腔有些起伏，唇角微微弯了起来。


    阳光照在他脸上好看得过分。


    沈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感觉陈晏宣在笑她。


    这是时隔八年重逢后她第一次在陈晏宣脸上看见笑意。


    其实小时候的陈晏宣也不爱笑，但沈寓总喜欢抓住一切机会逗他。冷冰冰的冰山脸一旦冰雪初融，眉眼舒展开来，便将凌厉的五官柔化了几分，清风霁月般好看。


    久别重逢总是有这样的魔力，不知不觉就会将眼前人与多年前融为一体，就像于沙漠中看见海市蜃楼，明明知道物是人非，却还是忍不住陷进去。


    等沈寓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才不禁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刚刚说的话太中二了。


    却听见他说：“好，重新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