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书记办公室。


    沙瑞金看着李达康递上来的报告，脸上的表情，从平静，到惊讶，再到震怒，最后，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阴沉。


    他没有拍桌子，也没有骂人。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看了足足有五分钟。


    李达康站在他对面，连呼吸都快要停止了。


    他能感觉到，办公室里的气压，低得可怕。


    “好啊……好一个高育良啊……”


    许久，沙瑞金才缓缓开口，他将那份报告轻轻放在桌上，脸上竟然露出了笑容。


    只是那笑容，比哭还难看。


    “我让他去查案，他倒好，查到自己家里去了。”


    “贼喊捉贼！真是唱了一出好戏啊！”


    沙瑞金的心，凉了半截。


    高育良，是他来汉东之后，最为倚重的左膀右臂。


    他欣赏高育良的沉稳和学识，认为他是一个可以信赖的盟友。


    可现在，现实却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想起了自己把高育良推到赵援朝面前，让他负责专案组时的情景。


    现在想来，简直就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他沙瑞金，在赵援朝面前，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丑！


    “书记，这件事……高书记他，会不会……不知情？”


    李达康犹豫了一下，还是替高育良说了一句话。


    毕竟，他们斗归斗，但还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如果高育良倒了，對他李达康也没有好处。


    “不知情？”


    沙瑞金冷笑一声，“李达康，你是在骗我，还是在骗你自己？他高育良是省政法委书记！他那个内弟，能坐到省招生办主任的位置上，跟他高育良没有半点关系？你信吗？”


    李达康沉默了。


    他当然不信。


    “立刻！把他给我叫来！”


    沙瑞金的声音，不带感情。


    半小时后，高育良走进了沙瑞金的办公室。


    他看到李达康也在，心里咯噔一下，但脸上依旧保持着镇定自若的学者风度。


    “书记，您找我？是不是赵东来的案子，有什么新进展？”


    他微笑着问道。


    沙瑞金没有说话，只是指了指桌上的那份报告。


    “育良，你看看吧。”


    高育良疑惑地走上前，拿起了报告。


    只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如纸。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了。


    “书记……这……这……”


    他拿着报告的手，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我……我不知道这件事！真的！我那个不成器的内弟……他……他背着我干出这种事……我……我跟他早就没什么来往了！”


    他语无伦次地辩解着，试图将自己摘干净。


    沙瑞金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表演，眼神里的失望，越来越浓。


    “我不管你知不知道。”


    沙瑞金打断了他，声音冷得像冰，“他是你的人。现在，我给你两条路。”


    “一，你，亲自带队，去把你那个好内弟抓起来。大义灭亲，给省委一个交代，给赵援朝一个交代。”


    “二，”


    沙瑞金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扎在高育良的心上，“你跟他一起，停职，接受组织调查。”


    高育良彻底呆住了。


    他看着沙瑞金那双不容置疑的眼睛，知道自己已经被逼到了悬崖边上。


    他引以为傲的政治智慧，在这一刻，显得那么可笑和无力。


    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剩下沙瑞金那冰冷的声音在回响。


    大义灭亲，或者，一起完蛋。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额头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


    他知道，自己的政治生涯，已经走到了最危险的十字路口。


    高育良最终选择了第一条路。


    这是他唯一的选择，也是他保住自己政治生命的唯一机会。


    他亲自带着省纪委和省公安厅的人，去了他内弟吴主任的家。


    当吴主任打开门，看到一脸铁青、眼神冰冷的高育良，以及他身后荷枪实的警察时，他双腿一软，直接瘫倒在了地上。


    “姐……姐夫……救我……”


    高育良没有看他，只是对着身后的人，冷冷地挥了挥手。


    “带走！”


    省政法委书记，亲自带队抓捕自己的内弟。


    这个消息，像一颗重磅炸弹，再次引爆了整个汉?官场。


    所有人都意识到，沙瑞金这次是真的要动真格了，要借着赵援朝的东风，对汉东进行一次彻底的大清洗。……


    省军区，招待所。


    周守京向赵援朝汇报了高育良“大义灭亲”的举动。


    赵援朝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演戏给谁看呢？”


    周守京心里一凜，他知道，军长根本不吃这一套。


    赵援朝心里很清楚，处理一个赵东来，抓一个吴主任，甚至让高育良丢尽脸面，都只是表象。


    他要的，远不止这些。


    汉东省的官场，从根子上，就出了问题。


    那种对权力的傲慢，对英雄的漠视，对普通民众疾苦的麻木，已经形成了可怕的“官场文化”。


    不把这种文化彻底扭转过来，今天有梁念军，明天就会有王念军，李念军。


    他拿起桌上的加密电话，拨通了一个京城的号码。


    电话那头，是他父亲，赵蒙生的声音。


    “援朝？怎么有时间给我打电话？”


    “爸，我给你讲个事……”


    赵援朝没有寒暄，直接把梁三喜一家两代人的遭遇，以及汉东省发生的这一切，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电话那头，长久地沉默着。


    赵蒙生，也曾是钢七连的指导员。


    梁三喜，是他最得意的兵，是他最痛心的牺牲。


    “援朝，”


    赵蒙生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沉重，“你做得对。”


    “我们当年打仗，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让我们的后代，能活在一个公平、公正，有尊严的国家里吗？”


    “军队的尊嚴，英雄的荣誉，不容玷污！这件事，你必须一管到底！”


    “放手去做。天，塌不下来。有任何压力，我来扛！”


    “是！”


    赵援朝的心，彻底定了下来。


    他要的，就是父亲的这个态度。


    有了这个态度，他就再无任何后顾之忧。


    挂断电话，赵援朝的目光，变得无比深邃。


    他知道，收网的时候，到了。


    他让周守京，再次通知沙瑞金前来。


    这一次，沙瑞金是一个人来的。


    他的神情，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憔悴，也都要谦卑。


    “援朝同志，您……还有什么指示？”


    赵援朝请他坐下，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茶。


    这次，他的语气不再冰冷愤怒，反而带着近乎平静的探讨意味。


    但这种平静，却让沙瑞金感到了更大的压力。


    “沙书记，你觉得，抓了这些人，这件事，就结束了吗？”


    赵援朝缓缓开口。


    沙瑞金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真正的正题，来了。


    “援朝同志，您的意思我明白。我们汉东的干部队伍，确实存在严重问题。我代表省委，向您保证，我们一定以此为契机，开展一场深刻的干部作风整顿运动，刮骨疗毒，壮士断腕！”


    沙瑞金立刻表态。


    赵援朝却摇了摇头。


    “沙书记，我要的不是一场运动，我要的不是几个人头落地。”


    他站起身，走到地图前，看着地图上汉东省的版图。


    “我要的，是一个承诺。一个制度。”


    “一个能确保我们的英雄，在流血牺牲之后，他们的家人，不会再流泪的制度！”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看着沙瑞金。


    “我要你们汉东省，在全国，第一个！建立起最完善、最严格的烈士及其家属权益保障体系！”


    “从法律上，明确规定侵害烈士家属权益的严重后果！从制度上，建立起从省到街道的垂直管理和监督机制，确保各项优抚政策落到实处！从执行上，成立专门的督查机构，定期巡查，接受举报，一案一查，一查到底！”


    “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英雄，是这个国家最宝贵的财富！英雄的家人，是我们所有人都必须尊敬和守护的对象！谁敢动他们，就是与国家为敌，与人民为敌！”


    沙瑞金被赵援朝这一番话，彻底震撼了。


    他原以为，赵援朝最多也就是要求严惩几个官员，敲打一下汉东的官场。


    他万万没想到，赵援朝的格局和眼光，竟然如此之远大！


    他要的，不是惩罚，而是建设！


    他要以梁念军事件为契机，在汉东省，打造一个保护英雄家属的“金钟罩”！


    一个全国的样板！


    沙瑞金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将军，心里涌起复杂的情感。


    有敬佩，有惭愧，也有……


    畏惧。


    他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余地。


    而且，从内心深处，他也不想拒绝。


    赵援朝的这番话，说到了他的心坎里。


    作为一个省的最高领导，他也希望自己的治下，是一个充满正气，尊崇英雄的地方。


    他站起身，对着赵援朝，郑重地伸出了手。


    “好！援朝同志！我代表汉东省委、省政府，答应你！”


    “我们不仅要建，还要建成全国的标杆！我要让汉东省，成为全国最让军人安心的省份！”


    两只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


    这一握，不仅仅是一个承诺，更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启。


    汉东的天，真的要换了。


    汉东省的官场整顿，如火如荼地展开。


    赵援朝率领沙瑞金等人，前往梁盼盼的家里……


    沙瑞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压在心头好几天的巨石，总算是搬开了一半。


    他知道，赵援朝的怒火，暂时平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