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家。


    严凛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泛着黑气的双手，脑子里混混沌沌。


    死时一霎那的走马灯又转了起来，一会是朗纤初次见他时点亮的眼睛，一会是她望着他吻上别人额头，黯然而克制的唇角。


    最终都定格在最后一面，她背对他决绝走远，走进命运早就为她安排好的下一春。


    一双黑色眸子里鬼气森森，他记起来了。


    他杀了一个杂种，朗纤恨不得他死了，他便如她的愿，可这会她收到死讯，并没有笑出来，反而躲在家里偷偷哭。


    严凛脸上的表情柔和了一点。


    对了，一日夫妻百日恩，朗纤终归是他的妻子，怎么可能对他全无感情。


    之前她对他那么冷漠，抛弃他、厌恶他、作势再也不要他，只是因为受到剧情影响，加上失去孩子，一时想不开，怪罪于他罢了。


    一定是这样！


    想到这里，他冷哼一声。


    现在小鬼没了，剧情的影响也会减弱，金括这种长相不如他、身材不如他、事业不如他，总之哪哪都比不上他，还觊觎兄弟妻子的猥琐小人，当然不会再入阿纤的眼！


    阿纤细细的哭声萦绕在耳畔，严凛作为亡夫，听着又舒坦又心疼。


    就知道阿纤不会真的恨他，她明明爱死他了嘛！


    他整理了一下仪容，将青紫窒息的死相收敛了一点，象征性地捋好西装领带，便准备飘到门前敲门。


    一根嶙峋的树枝挡住了他的去路。


    “干什么？”他抬头，见是养兄找来的那位天师，不耐烦一挥手，“我要见我老婆，别挡路。”


    有些鬼会记忆错乱，赵恩好声同他解释：“朗纤已经不是你老婆了。”


    “放屁！”厉鬼忽然激动起来：


    “她就是我老婆！她是我的，我的，我的——你们都想抢她走，你们都想抢我老婆！”


    赵恩大声提醒他自己的性别，以及自己的性取向，但厉鬼阴气暴涨，俨然已经听不进去任何话。


    那就打吧。


    严凛发出一声咆哮，歪曲着脖颈朝她抓来，她抖抖树枝，树枝顶端顿时炸开一簇生机勃勃的嫩叶，劈开腥风，正对着厉鬼的手爪一抽。


    叶子与厉鬼接触的瞬间脱离树枝，顺着崩开的血肉攀爬，缠绕住他青紫的脖颈。


    严凛的头颅以不可思议的角度下垂，张嘴吐出一团凝实的怨气，从中幻化出好几张人脸，尖利的獠牙眨眼间咬住绿叶，撕碎吞入腹中。


    ……好强的怨气。


    被抛弃的男人真不好惹，跟书上那种千年怨妇有的一拼了，赵恩默默骂了句本书天道，脚下一踩，化出七星阵图。


    “借三清五岳，为我开道，酆都敕令，为我传法，八方自然，为我治下——困灵阵，起！”


    骤然亮起的阵图发出金光，将严凛牢牢困在原地。


    那口怨气化成的人脸还在死命撕咬，赵恩拿着树枝在空中画出阴阳，合二道之力刺中一张人脸。


    其他几张脸发出狰狞的痛嚎，黑色的怨气逸出，赵恩在这个当口捏诀，念力加持下，几张人脸像漏气的皮球一样慢慢瘪了下去，严凛的鬼相也稳定了两分。


    恢复理智的厉鬼依然是鬼，为免夜长梦多，赵恩没有手软，提着树枝就刺，却在彻底消灭严凛魂体的那一刻感受到了某种玄妙的波动。


    她下意识退后一步。


    这个严凛的残魂……不仅有厉鬼常见的戾气、阴气，还有一缕很不常见的愿力。


    这缕愿力虽然十分微弱，但却真实存在，且与赵恩的任务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她才能察觉得到。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获得经验条加一点！经验条积累到一定数值，宿主即可回家，再次恭喜宿主！】


    这就完成任务了？


    消灭一个严凛，全世界就都安全了？


    严凛不愧是气运之子，是死是活都这么重要。


    赵恩脑子里飞速掠过什么，趁天电系统在线，急忙问道：“对了，这些任务的完成奖励都是怎么来的？”


    系统回答：【由天道分配的。】


    “是天道交换的吧？”赵恩了解天道，那老东西才不是什么慷慨的性子，最喜欢玩因果轮回、等价交换，才不会莫名其妙给人馈赠奖赏：“天道从什么地方交换来的？”


    系统不答。


    “……这些任务奖励，其实是从严凛身上来的，对吗？”


    系统还是不答。


    赵恩却已经想明白了。


    其实不难想，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大部分任务的底层逻辑都是为了朗纤。


    为了让她遇到朗纤、接近朗纤、保护朗纤。


    所有任务的名目都是拯救世界，但她做的大部分同这个世界都没什么关系，只是护住了朗纤而已。


    ——或许是因为，朗纤这一个人，就是严凛的全世界了。


    赵恩心里忽然有点微妙，她蓦地抬手，从虚空中抓出一支通体红褐色的细毛笔，飞速写下一道符咒，向困灵阵中拍去。


    这只笔写下的符咒与她空手画的不同，似乎有看不见的纸张承托，咒文光芒更加内敛。七星的阵图还没熄灭，严凛的残魂被符咒重新卷着聚在一处，消去了黑色的邪气，变得崭新如婴儿。


    “你要送他重新投胎？”孙承恩在她后方开口。


    赵恩点了点头。


    执念深重成这样的厉鬼，到底能不能重入轮回，她也不知道。


    但她至少想试试。


    严凛一定同天道做过交易，而跟天道做交易的人，她都很同情，想帮一帮。


    她运气而出，符咒将严凛残魂推了一程，稳稳送入轮回道。


    红褐色的笔尖光芒暂歇，被她收入怀中，孙承恩多看了两眼，她敏锐抬头：“怎么啦？”


    “这支笔……”看上去有点眼熟。


    “哦，这是华枝朱砂笔，用清原树枝芯就能做。”赵恩骄傲介绍，“我师父教我的！一般消耗大的符咒就用它画，能省力些，挺好用的。”


    又是她师父。孙承恩哼了一声，没什么兴趣再问。


    就在这时，系统再次出声：【“悲天悯人”成就达成，恭喜宿主触发人物原始结局！】


    系统浮出的记载显示，如果赵恩没有穿书，小鬼会在医院上护士的身害死严凛，同时将死因大白于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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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严凛之偏执阴狠，不在小鬼之下，魂魄没有被小鬼吞噬，而是反吞了小鬼，成为煞气加重的厉鬼。


    厉鬼严凛留恋朗纤，但朗纤知道了小鬼的死因，与金括不可避免地越走越近。


    眼睁睁看着朗纤遵循原本故事线，投入金括怀抱后，严凛愤怒不能自抑，大开杀戒，闹得整个人间鬼气森森，世界意志濒临崩溃。


    天道被折腾烦了，只好逆转时空，与他做了交易。


    时空逆转之后，严凛会失去死后的记忆，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他不惜一切代价发愿，让外力介入本书，让朗纤从剧情中挣脱，得到一次自由选择的机会。


    和赵恩猜得大差不差。


    但她想不通一点：“金括除了是严凛兄弟，长得普通了些，整体也算良配吧。严凛怎么就这么看不得朗纤和他在一起呢？”


    “无论朗纤和谁在一起，他都看不得。”听了她的转述，孙承恩思索说道，“不过，金括趁人之危，确实是下下之选。”


    “啊？你是说那次意外，可那不是严凛的错吗，朗纤被下药，金括也是误会了，不算趁人之危吧？”


    “这是金括一个人的说辞。”孙承恩摇了摇头，露出一个有点嘲讽的笑，“对于这种事，你真的敢相信一个男人说的话？”


    他语气玩味，赵恩看着他深邃锋利的眉眼，莫名觉得他这样有点色//气，额间的那点观音痣都显得好不清心寡欲起来。


    于是开口时声音就有点发虚：“我、我当然不信啦，我就没信过。”


    “没关系，反正没有证据，那一夜已成盖棺定论。”孙承恩只以为她是错信了金括而心虚，笑了笑道，“咱们信不信都不重要，朗纤愿意信就行。”


    他不欲再参与朗纤和金括的因果，知道赵恩任务已经完成，想与她离开这里。


    赵恩却受过严凛的好处，自然要送佛送到西。她打开随身的背包，从里面扯了张纸，写下一段话，随后把纸团在手心，折成一只纸蝴蝶，指尖在蝴蝶翅膀上轻点一下，纸蝴蝶便翩翩飞向朗宅的花园。


    确认朗纤能够看到纸上的内容，她这才自觉大功告成，和孙承恩一起离开了朗宅外。


    不出一分钟，天电系统果然来了通知：【恭喜宿主完成隐藏任务，功德圣光加一！】


    任何一个玄门弟子，都知道功德二字的份量。赵恩跟孙承恩如实说了功德到账的事，“我当初跟你保证，我会帮你稳固神魂，弥补反噬，尽力帮你找到回家的路，现在是时候了。”


    不等孙承恩回话，她不假思索地拉住他的手，催动功德圣光流入他的筋脉。


    -


    过了大约两炷香的时间，赵恩站得腿都麻了，暗自后悔没有坐到沙发上再转移功德，就在这时，孙承恩双眼缓缓睁开。


    他眼底沉静，神光溢彩，显然已经神魂归位。


    “怎么样，想起来你之前是谁了吗？”赵恩笑嘻嘻问他，“怎么穿进来的，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天道为什么要罚你？”


    “想起来了。”他说。


    他的确是强行作了大逆不道的法，违背了许多天道规则，天道罚他，是应该的。


    但他并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