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殿试(三)

作品:《登极

    “此乃何人所做?”


    皇帝的话刚一出口,便有一青衣孩童上前拱手,他正是先前唯二令皇帝展颜的考生。


    正要开口,却见一干文臣都越过他,看向姜渺的方向。


    ?


    看我作甚?这诗又不是我写的。


    姜渺心中吐槽。


    众文臣见姜渺站在原地不动如山,顿时都默契地长舒了一口气。


    诗是谁写的不重要,不是姜渺写的对他们很重要。


    青衣孩童的脸色乍青乍红,憋着气道:“回陛下,此诗乃是学生所作。”


    皇帝微微颔首,赞许道:“忠心可鉴,志向可嘉,不错。你叫什么名字?”


    “学生姓崔,名如意,青州(山东东部)人。”


    像是想到了什么,崔如意又补充道:“学生虽然姓崔,但与清河崔、博陵崔并无关系。”


    这便是表明自己的立场态度,彻底与世族割席。


    皇帝颇为满意地笑了:“顺遂如意,是个好名字。朕听闻青州临海,此处可有什么风物异于京都?”


    崔如意想了想道:“海盐莹似玉,乐枣甘如饴。”


    青州自古就有“煮海为盐”的传统,夏朝大禹之时,青州海盐更是被定为贡品,一直延续至今。而乐枣全称为“乐毅枣”,相传是当年乐毅破齐时,从燕地带来的枣种种植所得。此枣果肉肥厚,汁多糖足,乃是当今天下第一的名枣。


    崔如意所说的这两样,都是青州有名的特产。


    “姜渺,”皇帝的目光突然转了过来,“汝既出身广州,可与朕说说,广州之地除去荔枝,尚有何物?”


    众臣的目光再次聚焦在姜渺身上,这次确是带着些看好戏的意味。


    谁不知道岭南乃是有名的烟瘴之地,蛮荒落后、丛林密布、蛇虫猛兽无数,这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


    “回陛下,”姜渺出列答话,声音清亮,“广州虽不比京都,但亦有生蚝肥美,紫菜之珍,陆上更有甘蔗如林,可榨汁取糖,煎而暴之,凝如石状,时人谓之曰‘石蜜’。”


    “然而,广州最为珍贵者,却非生蚝、非紫菜、亦非甘蔗。”


    “哦?那是何物?”


    见成功吸引了皇帝的注意,姜渺继续说道:“地瘦栽松柏,家贫子读书。”


    皇帝一愣,随即脸色一沉,语气转冷道:“好啊,朕要你说广州风物,你倒是先自夸上了。”


    含元殿中的气氛瞬间冷场。


    姜渺却是从容淡定地抬头笑道:“正因陛下仁德宽厚,学生一见便觉得亲切,所以才敢直言不讳。岭南虽地瘦,然越是艰难便越见松柏之坚韧。正如岭南之民,虽学识不如中原,勤勉向学之心却一日不忘。”


    姜渺这话,既是将刚刚的对答解释一遍,也是对皇帝小小的拍了个马屁。


    可皇帝脸上神情不变,仍旧沉着一张脸,双目死死盯住姜渺。


    殿中气氛再次急转直下,众考生个个都噤若寒蝉,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姜渺却还是不闪不避,与皇帝对视着,脸上依旧挂着笑。


    皇帝默然良久,忽而抚掌大笑:“猝然临之,而处之泰然,果然是块璞玉!朕倒是有些好奇你刚刚做的诗了。”


    说着,便拿起案几上剩余的几份考卷,一张张翻阅起来。


    翻到最后一张时,皇帝的目光瞬间变得专注,拿起考卷看了又看,终于忍不住一拍案几:“好!”


    然后手指着姜渺道:“此等好诗,定是你姜渺所写!”


    此言一出,众人登时面面相觑,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看向姜渺,连右侧的武官们也都撇过头来,想瞧瞧究竟是什么人能接二连三的得到皇帝的夸奖。


    而与姜渺站在一处的考生们,则是恨得牙痒痒,个个都是一副想将她生吞活剥了去的模样。


    尤其是崔如意,更是牙关紧咬,心中既不忿,又不甘。他一介白身,能从青州登上皇宫大殿,这一路吃尽了多少苦?好不容易终于博得了皇帝的青眼,可还没说上两句话,风头就又被姜渺抢走了,凭什么她的运气就这么好?


    皇帝屈指弹了弹手中考卷,又品读了一番,忽然有些嫌弃:“诗是好诗,就是这字……”


    他的目光在文官队伍中一阵逡巡,然后伸手点了一人:“江舍人,你将此稿带回府中抄录一份,连同原稿一并送到宫中。”


    江佑正站在队伍中神游天外,骤然被皇帝点名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幸而有同僚掐了他一把,才整了整官袍上前俯身接过。


    他自幼便喜好诗赋,生平所愿便是能阅尽天下一流文章,只是苦于自己没什么天赋。幸而还能写得一手好字,每每有人上门讨要书法时,他便叫来人用诗赋交换。


    有好文章时,就将来人奉为座上宾,宴饮款待,无微不至;文章平庸者,就给些银子远远地打发了;若是实在不堪入目,就吩咐家仆将人乱棍打出府邸。


    是以,外来士子来到京都首先要去江府投递名剌,已经慢慢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规矩。反正大家也是互惠互利,各取所需。只要文章写的不差,即便不能名扬都城,也都能从他这儿拿到些银钱作为报偿。


    是以江佑刚一拿到考卷,便心痒难耐,迫不及待的想要展开一睹为快。


    手上刚要有所动作,就听见皇帝道:“江舍人,有劳你再将此诗读上一读,免得有人在心里说朕偏袒她人。”


    众人一时齐道不敢。


    江佑得了皇帝恩准,立即展开考卷,只匆匆扫了一眼便随即眼前一亮,清了清嗓子诵道:


    “何处秋风至?萧萧送雁群。朝来入庭树,孤客最先闻。”


    小诗不长,只有四句,江佑全部念完也就是几十秒的功夫,可却让殿中上下,尽皆愕然。


    过了半晌,才陆续有出身异乡之人被诗中愁绪触动心肠,小声呜咽起来。


    能站在这含元殿上的,没有蠢货,更没有文盲。即便是武官,也绝不可能大字不识。虽有人的确不擅长诗赋,但基本的鉴赏能力那都是有的。


    一首诗写的好不好,只看如今众人的反应便可见一斑。


    即便是心中对姜渺抱有极大成见的世族官员,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首诗写的确实好!含蓄深婉,韵味无穷。更难得的是,要在限题、限韵、限时这三重挑战下写出,却仿佛信手拈来,浑然天成,无半点雕琢之气。


    扪心自问,就算他们已浸淫文坛二三十载,也未必就敢夸口写出比这更好的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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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员们尚且这般想,与姜渺同台竞技的考生们就更能感受到这种深深的无力了。他们如今甚至连嫉恨的心思都快提不起来了,无他,差距太大。


    就像人总是会因原本与自己处在同一水平的朋友突然取得非凡成就时,生出不平之气,继而生出忮忌,最后演变为敌意。却永远不会因自己穷困潦倒,顶级权贵锦衣玉食就想要比较,心生怨愤是一个道理。


    崔如意方才刚升起的不忿不甘之气,立刻被这首诗搅了个粉碎,如今眼中只余渴慕,再不敢有其他妄念。


    皇帝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脸上笑意更深:“如何?此诗可还当得今日众诗之翘楚?”


    众人尽皆拜倒:“陛下圣明!”


    江佑更是兴奋地点评道:“何止是今日众诗翘楚!便说它是天下第一吟秋之诗,也未尝不可!”


    “秋风始至,鸿雁南来,风吹庭树,孤客先闻。此诗妙就妙在不从正面着笔,只以秋风为引,行文曲折,含蓄不尽。”


    “你还未见其妙处。此诗首句‘何处秋风至’,以问句起头,写秋风不知其来、忽然而至。明写秋风,实写秋思也!既是问秋,亦是怨秋,与江文通之‘西北秋风至,楚客心悠哉’有异曲同工之妙。”


    “要我来说,这末尾两句才是最好之处。秋风摇动庭树,分明人人可见,人人可感,尾句却言‘孤客最先闻’。这‘最先’二字当做何解?身在异乡,心中思归而已矣!”


    “凭此一诗,便足可于文坛立足了。”


    “文坛立足?嘁,此乃传世之诗!更何况她才十一岁,安知其日后不能写出更好的来?”


    “那也未必,岂不闻‘小时了了,大未必佳’?”


    “你既知道这个典故,难道不知它还有后半句?”


    “……”


    殿中渐渐分为两个阵营,彼此争论起来,且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皇帝眉头微皱,道了声:“肃静。”


    他的声音并不大,却使争的面红耳赤的官员们迅速冷静下来,原本嘈杂的大殿重归沉寂。


    皇帝开口问道:“作诗虽是小道,却也可言志,由此观之,此问当以姜渺为魁,崔如意副之。诸公以为如何?”


    一众官员自然无人反对,考生们对这个结果也都心服口服,尤其是对姜渺。


    “诗才已验,诸位既无异议,朕便要考教这最后一问了。”


    皇帝的声音放缓,渐渐凝重起来:“朕欲问尔等,当今边患未靖,朝廷于北部用兵,年年靡费甚大,加之有豪强兼并土地,隐漏赋税,长此以往,恐难以为继。诸生以为,何者为当务之急?又该如何开源节流、充盈国库?”


    嘶——


    众考生当场色变。


    有人甚至在心中大逆不道的想着,这皇帝怕不是老糊涂了?这种宰辅尚且拿不定主意的问题,他们一群十岁左右的孩童又能说些什么?


    而皇帝似乎也没打算让这些考生真个给出什么切实可行的方案来,毕竟,这也是他继位以来所一直发愁的问题。


    皇帝的目光缓缓扫过殿内众人,最终落在了姜渺身上。


    不知为何,他心中隐隐有种感觉,或许这个女娃,还能再次带给他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