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云璟五岁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家了。


    他独自一人带着幼弟借住到了纪大人的府邸。


    明面上说的是学习，实际是纪大人心善，不忍好友的孩子流落在外，找了个由头将两人给接了回来。


    谢云璟两耳不闻窗外事，拼命学习，发誓要在朝堂上走出自己的一条路。


    不。


    其实两耳也能听闻窗外事——


    “碧荷，他是谁？”


    软乎乎的小姑娘趴在书房的窗户上，只露出两个圆滚滚的发髻，银色的铃铛在她耳边发出清脆的响声。


    “长得和谢云舟好像，他难道是谢云舟二号吗？”


    谢云璟紧绷着小脸，在心里反驳。


    正常的思路不是应该认为他是谢云舟的兄弟吗？


    “奴婢也不知道，小姐说是，那他应该就是了。”


    谢云璟：“……”


    不愧是主仆。


    纪大人来的时候，小姑娘已经独自念叨半个时辰了。


    他来检查谢云璟的功课，却看到本来应该写着四书五经的宣纸上密密麻麻记着各种点心吃食。


    纪大人目光灼灼，视线很快锁定了窗边，一把拎起了小姑娘的衣领，像提小鸡仔一样把人拎在掌心。


    谢云璟抬眸，那小姑娘恰好也抬起头来。


    玉雪可人的小脸上挂了一串泪珠，杏眸眨巴了几下，可怜兮兮地望着他。


    ［哥哥，救救我。］


    她这么说道。


    谢云璟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小姑娘是纪大人的孙女，叫纪泱。


    她很会撒娇，但通常撒娇的对象不是对着他。


    要么是云舟，要么是康宁。


    只要是纪泱对着他们软软地叫上一声，那么没人会拒绝她。


    谢云璟想，他也不会，但纪泱从来不会往自己身边靠。


    谢云璟从没有刻意打听纪泱的行踪，却从没有错过关于她的任何一件事情。


    纪泱八岁那年。


    小姑娘捉了纪大人养的锦鲤，和云舟一起在院子里面烤了吃掉了。


    被纪大人责骂了一顿，小姑娘吧嗒掉了一通眼泪，结果就是心疼的纪大人亲自从水池里面抓了另一条锦鲤，烤了给她吃。


    纪泱十岁那年。


    小姑娘在院子里面种了一棵梅子树，在它还是个幼苗的时候就对着人家流口水，连着来看了三天，果断溜走，求着碧荷从街上买了一筐梅子解馋。


    她早早没了兴趣，谢云璟悄悄接手了她的梅子树，在做完一天的课业之后，不忘给梅子树浇水施肥。


    纪泱十一岁那年。


    梅子树终于结了第一树果实，小姑娘偷尝了一口，酸得直掉眼泪，和周围的人说，这棵树特别坏，是专门来报仇的。


    谢云璟好奇，一口下去，酸得舌根发麻。


    果然是来报仇的。


    纪泱十四岁那年。


    谢云璟已经高中状元，步入仕途。他带着弟弟从纪府搬了出来，小姑娘生气，连一面都不来见他们。


    谢云舟翻了好几遍墙，回来的时候捧着个荷包傻乐。


    如果忽略脸颊上那两个巴掌印，那确实是很值得庆幸的事情。


    谢云璟垂眸看着有些空荡的手心，连带着心也变得空荡起来，在半空中漂浮，没有定所。


    他想，他其实也想再见见纪泱的。


    纪泱十七岁那年。


    谢云璟被奸人所害，割破手掌将血混入了摄魂香里，正巧被来找云舟玩的纪泱给吸入。


    摄魂香，甚至能让一个心思坚定的人怀疑自己，可见药效之强。


    从那时候开始，纪泱就特别喜欢粘着谢云璟，甚至想要嫁给他。


    谢云璟极力阻止，因为他知道，这些都是摄魂香带来的结果。


    纪泱不喜欢他，如果在清醒的状态下，根本不会愿意嫁给他。


    但一切的坚定都像是虚幻的泡影，消磨在了小姑娘眼底的泪水中。


    谢云璟妥协了，向自己的心妥协了。


    他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摆脱不了纪泱对他的影响了。


    之前种种，不过是为了抑制自己感情所随便伪装出来的罢了。


    纪泱十八岁那年。


    她成为了谢云璟的妻子。


    至今，依然是谢云璟的妻子。


    唯一的妻子。


    “夫人，故事讲完了。”谢云璟轻轻吻了下纪泱的额头。


    怀中的小姑娘已经睡熟了，感受到自己额间的触感，小声的嘤咛一声。


    他弯了弯唇，余光瞥见窗户那头隐隐绰绰的人影。


    原本愉悦的心情也变了味道，只是看着他们几个，就无端地烦躁起来。


    每次都是这样，只要泱泱来他的房间里，剩下的两人就会出面捣乱。


    用得最多的理由就是身体不适需要泱泱过去看看。


    呵。


    谢云璟唇角划过一抹嘲讽的笑容，勾人的时候说着身体不适，在床上的时候就像那脱缰的疯狗，一个比一个持久健康。


    谢云璟收回视线，长臂收紧，将小姑娘拢进了自己怀里。


    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就连发丝都纠缠在一起。


    谢云璟闭上了眼睛，安然进入梦乡，今夜本来就应该他伺候泱泱，其他人谁也不能将他们分开。


    ……


    宋清欢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


    在三年的人生里面她像是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牢笼里面，看着“自己”提线木偶似的行为。


    看着她对着两情相悦的竹马冷语相向，看着她对着自己的父母露出嫌恶的表情，看着她当着一众丫鬟仆人的面前宣扬人人平等的思想……


    不应该变成这样。


    宋清欢哭泣着，疯狂叫喊着，曾经温柔娴静的大小姐变成了一个嘶吼的疯子。


    没有人发现她的消失。


    宋清欢一颗心渐渐变得麻木，她再也流不出眼泪，甚至希望自己赶紧消失。


    这样就不需要看着另一个人用着她的脸去伤害她所爱的人了。


    就在这时，事情的转机出现了。


    “宋清欢”因为纵马伤人，惹怒了康宁公主，被禁足在家中。


    就是这段时间，家里开始频繁地进出僧人道士，他们不断地在关着“宋清欢”的祠堂外面试探着，驱赶着什么。


    在僧人们诵经四十九天之后，“宋清欢”终于被放了出来。


    在出祠堂的一刹那，珍珠捧着一块黄布盖到了她的头上，紧接着剩下的人一人一盆薄荷水扑到了她的身上。


    宋夫人死死咬住唇瓣，用怨毒的语气叫道：


    “你这个妖孽，把我女儿还回来！”


    宋清欢感受到自己身体传来一阵巨大的吸引力，她闭上眼睛，再次失去了意识。


    再睁眼时，珍珠紧紧抱着她，哭得声嘶力竭。


    “小姐！小姐是你吗？”


    宋清欢转头看向了自己的父母，在这三年里，他们两鬓的头发都已经花白，原本意气风发的两人竟然也显出几分颓态。


    “欢儿……”他们声音有些颤抖，像是在确认着什么。


    “爹！娘！”


    宋清欢紧紧抱住了两人，像幼儿那样紧紧埋进了爹娘的胸膛。


    时隔三年，她终于又重新回到了家，回到了父母的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