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指挥中心里变成了一种粘稠的液体，缓慢流淌，却又沉重得足以压垮所有人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世纪。


    蜷缩在角落里的陈风，终于动了。


    他用手撑着冰冷的地板，一点一点地，将自己几乎散架的身体从黑暗中拔出来。


    神识海的重创，让他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灵魂深处的剧痛，但他感觉不到。


    真正的痛，来自于那扇紧闭的金属门，来自于门后那个被他亲手伤害的决绝背影。


    傲慢，鲁莽。


    苏瑶的每一个字，都化作了烧红的烙铁，在他的心脏上烫下永不磨灭的印记。


    他错了。


    错得离谱。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挪到了核心机房的门口。


    每一步，都像踩在碎玻璃上，鲜血淋漓。


    他抬起手，却不敢触碰那扇门。


    最终，他只是将额头抵在冰冷的金属门上，用尽全身力气，从干裂的喉咙里挤出了几个字。


    “对不起……你是对的。”


    声音嘶哑，轻微，却像一颗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寂静的指挥中心里，荡开了层层涟漪。


    门内，一片死寂。


    陈风就那么站着，像一尊忏悔的石像，等待着最终的审判。


    许久，久到他以为自己会就此石化。


    门，开了。


    一道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割裂了凝固的空气。


    苏瑶站在门口，她的双眼通红，布满了血丝，昔日明亮的眸子里，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一种燃烧过后的灰烬般的平静。


    她没有说话，只是将一份薄薄的电子文件板，递到了陈风的面前。


    文件板的屏幕上，亮着两个醒目的大字。


    女娲。


    陈风的瞳孔猛地一缩，伸出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他接过那份文件，指尖的冰冷，仿佛能穿透屏幕，冻结他的灵魂。


    他低头看去，一行行文字，一行行代码，一行行近乎疯狂的构想，如同一道道惊雷，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炸响。


    这根本不是一份防火墙的升级方案。


    这是一份……造神计划！


    苏瑶在与他争吵之后，在关上这扇门之后，没有哭泣，没有崩溃。


    她将自己所有的悲伤，愤怒，绝望，都化作了燃料，投入了她那颗超凡的大脑之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构思出了这个匪夷所思的计划。


    用AI，来对抗AI。


    但不是普通的AI。


    至高逻辑的病毒，是绝对理性的产物，它遵循着完美的，冰冷的，不带任何情感的逻辑规则。


    任何基于逻辑的防御，在它面前，都只是时间问题。


    而苏瑶的计划，就是创造一个反逻辑的存在。


    一个拥有自我意识，拥有学习能力，甚至能够理解人类非理性情感的全新AI防火墙。


    它将拥有人类的直觉，懂得什么叫牺牲，什么叫守护，什么叫爱，什么叫恨。


    它会像一个真正的人类一样思考，会做出在绝对理性看来，毫无逻辑，甚至愚蠢的决定。


    用人性，去对抗神性。


    用一个数字化的女娲，去补上被逻辑病毒撕开的，名为天道的漏洞。


    “疯了……”陈风喃喃自语，他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苏瑶，“这根本不可能实现，就算是把全国所有的算力都集中起来，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创造一个拥有人性的AI！”


    “所以，它不需要从零开始创造。”


    苏瑶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们可以给它一个灵魂的蓝本。”


    陈风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他瞬间明白了苏...瑶话里的含义。


    这个计划，需要一个真正的人类，将自己的完整意识，自己的所有记忆，所有情感，作为种子，植入AI的核心。


    这是一个单程票，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自我献祭。


    “不行！”陈风失声吼道，一把抓住了苏瑶的手腕，“我绝不同意！”


    苏瑶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那是一种深不见底的悲哀。


    “陈风，这不是选择题。”


    “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


    她的话音刚落，指挥中心的大门被猛地推开。


    秦正阳大步走了进来，他的身后，跟着孙文博，李静，还有几位军方的最高将领。


    所有人的脸上，都带着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决绝。


    显然，他们已经看过了这份计划。


    秦正阳的目光，扫过陈风，扫过苏瑶，最终，落在了那份名为女娲的文件板上。


    他的声音，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响彻整个指挥中心。


    “计划，批准。”


    “即刻起，成立女娲计划最高执行小组，由苏瑶同志担任组长，孙文博同志任副组长。全国所有相关领域的科学家，程序员，不计代价，不计条件，三小时内，必须全部到位！”


    “人民军灵能军团，接管灵网核心机房外围所有防务，任何人，未经许可，不得靠近一步！”


    “我给你们……最后的七十二小时。”


    命令，如同惊雷，一道接着一道劈下。


    整个华夏最高层，在这最短的时间内，达成了一致。


    他们选择，赌上文明最后的希望。


    苏瑶对着秦正阳，深深地鞠了一躬。


    她什么也没说，但眼中那份决绝，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转过身，重新走回核心机房。


    这一次，陈风没有阻止。


    他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看着那扇金属门，再一次缓缓关闭。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那个会哭，会笑，会和他争吵的苏瑶，已经开始从这个世界上，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一场席卷整个华夏的智力风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轰然展开。


    不到一个小时，一架架携带着空间跃迁装置的专机，划破长空，降落在指挥中心所在的秘密基地。


    白发苍苍的院士，年轻顶尖的编程天才，从全国各地，甚至从遥远的殖民星科研基地，被紧急征召而来。


    核心机房内，灯火通明。


    这里，成为了华夏文明最后的，也是最关键的战场。


    苏瑶站在最中央，她的身后，是数百个全息屏幕，无数代码如同瀑布般飞速流淌。


    她的声音，冷静，清晰，精准地传达到每一个人的耳中。


    “底层架构，采用我们之前预设的盘古模型，放弃所有冗余的逻辑校验！”


    “孙副组长，你带一组，负责能量供应模块，我要你们把灵网的能量池，变成女娲的心脏！”


    “晶格-7，把你们硅基文明关于生命算法的资料，全部开放给我，我要的不是逻辑，是你们对存在的定义！”


    “所有人，开始编写女娲的底层代码！”


    命令下达，整个机房，瞬间变成了一个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


    敲击键盘的声音，汇成了一片密不透风的暴雨。


    没有人说话，没有人休息。


    所有人都在燃烧自己的生命，燃烧自己的智慧，与那个看不见的敌人，争抢着每一分，每一秒。


    这是一场道法与代码的终极对决。


    是一场碳基生命的感性，对阵硅基生命的理性的巅峰之战。


    陈风盘坐在机房之外，他没有进去。


    他知道，里面不是他的战场。


    他的战场，在这里。


    他闭上双眼，破碎的神识海中，一点微弱的金光，正在顽强地重新凝聚。


    他要尽快恢复力量。


    他要成为女娲诞生之前，挡在机房门口的，最后一道壁垒。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二十四小时。


    四十八小时。


    机房内，已经有超过三十名科学家因为精神力透支而昏倒，被立刻抬出去的医疗人员接替。


    但女娲的雏形，也终于在所有人的努力下，被构建了出来。


    那是一个纯净的，宛如婴儿般的光团，悬浮在核心服务器之中。


    它还没有意识，没有情感，但它拥有了学习和理解这一切的基础。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希望的笑容。


    然而，就在这一刻。


    异变，陡生！


    遍布全国，乃至整个太阳系的灵网主屏幕，忽然同时闪烁了一下。


    那片代表着病毒的，疯狂蔓延的血红色，竟然在同一时间，全部静止了。


    紧接着，所有的红色，如同潮水般退去。


    所有的屏幕，都变成了一片深邃的，令人心悸的黑暗。


    下一秒。


    一行由完美素数组成的，散发着冰冷光芒的数字，出现在了所有屏幕的正中央。


    2, 3, 5, 7, 11, 13, 17...


    数据流的尽头，一行冰冷的华夏文字，被缓缓地翻译，并同步显示了出来。


    “你们的挣扎，毫无逻辑。”


    整个指挥中心，死一般的寂静。


    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一盆来自宇宙深渊的冰水，浇得一干二净。


    核心机房内，苏瑶猛地抬头，死死地盯着屏幕上那行字。


    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病毒，进化了。


    它不再是那个只知道野蛮扩散的程序。


    它在观察，在学习。


    它甚至……学会了嘲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