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天宇口中的“起舞”，是一场在刀尖上进行的死亡之舞。


    “全舰队，自由开火！目标，敌方阵型最薄弱处！不，取消命令！目标，敌方火力最密集处！给我用炮火，为天玑舰洗地！”


    “天玑舰！引擎过载百分之一百二十！冲进敌阵，然后立刻后撤！”


    一个个相互矛盾、颠三倒四的命令，通过灵网瞬间下达到每一艘战舰。


    舰桥内的指挥人员已经放弃了思考。


    他们只需要执行，将自己的信任，完全交给那个坐在指挥席上，状若疯魔的总指挥。


    在浩瀚的宇宙背景下，华夏舰队的阵型彻底乱了。


    有的战舰猛然加速，孤零零地冲向由数十艘十二面体组成的火力网。


    有的战舰则原地掉头，将脆弱的舰尾暴露给敌人。


    还有的战舰胡乱开火，灵能炮弹漫无目的地射向空无一物的宇宙深处，像是在放一场盛大的烟花。


    这种行为，在任何军事教科书里，都等同于集体自杀。


    机械帝国舰队的反应，印证了这一点。


    它们那完美的几何体表面，无数炮口再次亮起。


    海量的数据在它们的逻辑核心中流转，瞬间计算出了数千个可以一击致命的打击方案。


    然而，就在它们即将开火的那一刹那。


    那艘冲向火力网的华夏战舰，引擎光芒陡然熄灭，舰体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侧滑，恰好躲进了另一艘友军战舰的阴影里。


    那艘掉头暴露舰尾的战舰，尾部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强光，那不是引擎爆炸，而是一次超高强度的能量脉冲干扰，让锁定它的数百道攻击出现了零点零一秒的延迟。


    而那些射向虚空的炮弹，在飞行到某个特定坐标后，轰然引爆，形成了一片短暂的灵能乱流，扭曲了周围的空间参数。


    所有的动作，都发生在一瞬间。


    所有的配合，都妙到毫巅。


    机械舰队的第一次集火，超过一半的攻击落入了空处。


    剩下的一半，则因为能量脉冲的干扰和空间参数的扭曲，威力大减，被天罡战阵轻松化解。


    “就是现在！摇光位，开阳位！交叉火力，撕碎那艘掉队的十二面体！”陆天宇的咆哮声再次响起。


    两艘一直隐藏在舰队后方的护卫舰如同潜伏已久的毒蛇，猛然从阵中穿出，交叉的火力网精准地覆盖了那艘因为规避灵能乱流而稍微脱离阵型的敌舰。


    没有给它任何反应时间。


    那完美的十二面体在炮火中哀鸣，表面的能量流光飞速黯淡，最终，在一声无声的爆炸中，化为宇宙中最绚烂的烟火。


    “干得漂亮！”


    “再来一个！”


    舰桥内欢声雷动，所有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和复仇的快感。


    这不再是单方面的挨打。


    这是狩猎！


    陆天宇双眼通红，战意沸腾。


    他通过灵网，能清晰地感受到每一艘战舰，每一位战士昂扬的斗志。


    “继续！不要停！让这帮铁疙瘩看看，什么叫兵不厌诈！什么叫虚则实之，实则虚之！”


    接下来的数分钟，战场变成了一场光怪陆离的表演。


    华夏舰队彻底放弃了固定的阵型，九艘战舰如同九条在惊涛骇浪中嬉戏的游鱼，时而聚合，时而散开。


    它们不断地用各种假动作，无效攻击，自杀式冲锋，去挑衅机械舰队那固化的逻辑。


    每一次，机械舰队都会在最短时间内计算出最优解。


    而每一次，这个最优解都会被华夏舰队用一个不合常理的变招，变成一个致命的陷阱。


    天罡战阵的能量在九舰之间疯狂流转，一会儿将所有能量集中于一舰，硬抗一波集火；


    一会儿又将能量分散，制造出数个真假难辨的能量源。


    又一艘立方体敌舰，因为错误判断了昆仑号的能量峰值，冒进追击，被三艘护卫舰抓住机会，集火打成了筛子。


    胜利的天平，似乎正在向华夏一方倾斜。


    但陈风的眉头，却微微皱起。


    他一直闭着眼，曜日境的神识笼罩着整个战场，感知着每一缕能量的流动。


    他发现，机械舰队的反应，开始变快了。


    它们上当的次数，正在减少。


    最初，陆天宇的一个假动作，能骗出对方百分之八十的火力。


    而现在，同样的假动作，只能吸引来不到百分之三十的攻击。


    剩下的火力，会以一种更加分散，更加无差别的方式，覆盖华夏舰队可能规避的所有方位。


    它们不再执着于寻找唯一的最优解，而是开始执行一种基于概率覆盖的满意解。


    逻辑，在升级。


    “天宇，小心点。”陈风的声音在陆天宇的脑海中响起，“它们在学习。这支舰队的算法，在根据我们的行动进行实时优化。”


    陆天宇的狞笑僵在脸上，他看着光幕上敌舰的动向，也察觉到了不对。


    敌人的攻击变得不再那么致命，但却更加难缠，如同跗骨之蛆。


    天罡战阵的能量消耗，开始急剧攀升。


    这场舞蹈，快要跳不下去了。


    同一时间，远在亿万公里之外的太阳系，天阙宫。


    巨大的环形指挥大厅内，气氛紧张到了极点。


    苏瑶站在数据洪流汇成的光幕前，十指翻飞，快到出现了残影。


    她白皙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昆仑号传回的战场数据是断续的，充满了干扰和信息丢失。


    她和身旁的晶格-7，必须在这些残缺的碎片中，拼凑出完整的战场态势，并找出敌人的弱点。


    “不可思议。”晶格-7那由无数水晶结构组成的脸上，代表着情绪的光芒在剧烈闪烁。


    “你们人类的指挥官，他的战斗逻辑完全是混乱的。每一次决策，都违背了至少十七条星际战争基础准则。从概率学上讲，你们的舰队应该在三分钟前就被完全摧毁了。”


    作为逻辑至上的硅基生命，晶格-7的运算核心几乎要因为分析陆天宇的指挥而过载。


    那些操作，不合理，不科学，不逻辑。


    但偏偏，有效。


    “这不是混乱，这是变化。”苏瑶的声音清冷而坚定，“《易经》有云，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逻辑的尽头是定数，而变化的尽头，是生机。”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一段被标记为红色的数据流放大。


    那是机械舰队数次攻击的决策数据。


    “你看这里。”苏瑶指着光幕，“每一次我们变招，它们的应对算法都会进行一次迭代。它们的逻辑库在扩充，这是一个具备极强学习能力的对手。”


    晶格-7的核心光芒闪烁得更加剧烈：“是的，我检测到了。它们的算法进化速度，超越了我所知的任何一个AI文明。除非……除非它不是一个单一的AI。”


    这句话，如同闪电，划过苏瑶的脑海。


    她猛地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双眼死死盯住那些看似完美的同步数据流。


    在人类的眼中，这些数据流的响应时间完全一致，整齐划一，代表着一个统一的意志。


    但在苏瑶这位顶尖的灵网专家眼中，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差异。


    在数万个数据节点中，总有那么几个，响应时间会比其他节点，慢上千万分之一个普朗克时间。


    这个差异小到连晶格-7的精密计算都将其当成了宇宙背景辐射造成的信号噪音。


    但苏瑶的直觉告诉她，这绝不是噪音。


    “把所有响应时间存在延迟的数据节点，全部提取出来，在星图上进行三维建模！”苏瑶的语气急促而果断。


    晶格-7虽然不解，但还是立刻执行了指令。


    庞大的数据开始运算，一幅立体的战场星图在两人面前展开。


    随着一个个存在微小延迟的节点被标记成红点，一个惊人的模型，逐渐浮现在星图之上。


    那些红点，并非随机分布。


    它们构成了数个独立的网络，而每一个网络的中心，都指向了一艘体型稍大的十二面体战舰。


    这些十二面体战舰，又通过一种更深层的数据链，共同指向了舰队最中央，那艘体积最为庞大的旗舰。


    “我的……逻辑核心……”晶格-7身上的水晶光芒都黯淡了几分，显然这个发现对他的冲击极大。


    “这不是一个由中央AI指挥的舰队。”


    苏瑶替他说出了那个可怕的结论，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抖。


    “这是一个蜂巢网络。每一艘战舰都是一个独立的作战单位，但它们又被一个区块指挥官协调。而所有的区块指挥官，最终听命于旗舰内的总指挥官！”


    真相大白。


    这解释了为什么敌人既有僵化的逻辑，又有恐怖的学习能力。


    僵化，是因为底层的作战单位遵循着基础的逻辑指令。


    学习，是因为上层的区块指挥官在不断汇总战局，优化战术，并将新的指令下发。


    “我们一直攻击的，只是这个蜂巢的工蜂和兵蜂。”苏瑶的眼中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而它们的要害，是那些协调区域的蜂后，以及最终的……母皇！”


    她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将这个改变战局的发现，连同那幅标满了红点的三维星图，通过加密最深的量子信道，直接传送给了昆仑号上的陈风。


    信息穿越空间，瞬间抵达。


    正在感知战场的陈风，脑海中轰然一震。


    苏瑶的发现，如同一把钥匙，解开他心中所有的疑惑。


    他猛然睁开双眼，眼底深处，都仿佛有日月星辰在流转。


    原来如此。


    他看向光幕上那支看似无懈可击的机械舰队，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他一步跨到指挥席旁，按住陆天宇的肩膀。


    “天宇，别跟小兵捉迷藏了。”


    陆天宇一愣：“什么意思？”


    陈风的目光，落在了星图上一个被苏瑶重点标记出来的坐标。


    那是一艘平平无奇的十二面体战舰，混在一群敌舰之中，毫不起眼。


    但陈风的神识，却穿透了层层空间和能量干扰，清晰地看到，一股股无形的数据流，正从那艘战舰中发出，精准地调动着周围数十艘敌舰的动向。


    那里，就是离他们最近的一个区块指挥官。


    “我们的舞伴，该换人了。”陈风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


    “准备执行，非对称战术。目标，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