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使一号的残骸影像，在所有光幕上循环播放，像一首无声的挽歌。


    那堆冰冷的废铁，诉说着宇宙的残酷，也抽走了实验室里最后一丝温度。


    孙文博院士眼中的疯狂光芒，是他内心不屈意志的最后燃烧。


    他猛地转身，冲向主控台，双手在光幕上拉出一道道残影。


    “调出信使一号的最后十秒数据流！放大三千倍！我要看清那片空间乱流的每一个能量结构！”


    他的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


    没有人动。


    所有研究员都像被抽走了魂魄，呆呆地看着屏幕上那堆废铁。


    一个月，整整一个月的不眠不休。


    他们燃烧生命，燃烧神识，催生出了一个自以为是的奇迹。


    结果，这个奇迹连一声像样的悲鸣都没能发出，就在宇宙的黑暗森林里，被未知的猛兽一口咬碎。


    这种挫败感，足以压垮最坚韧的神经。


    “动起来！都他妈给我动起来！”孙文博回头，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扫过全场，怒吼道，“怎么？被一次失败就吓破胆了？忘了柯伊伯带外面，那个幽灵还在盯着我们吗！我们没有时间在这里自怨自艾！”


    一声怒吼，像一记重锤，砸醒了众人。


    是啊，敌人还在门外。


    他们没有退路。


    实验室再次运转起来，键盘的敲击声和光幕的闪烁取代了先前的沉闷。


    三天后。


    一场最高级别的技术研讨会，在道法科学研究院最深处的密室召开。


    参与者只有寥寥数人。


    陈风，孙文博，苏瑶，以及一位特殊的客人。


    晶格-7。


    这位来自硅基联合体的首席工程师，以全息投影的形式出现在会议室中，他那水晶构成的身体，折射着冷静而纯粹的蓝光。


    “根据贵方提供的全部数据，以及我超过十亿次方的模拟推演，”晶格-7的声音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结论只有一个。在跃迁航道中，维度断层和空间乱流的出现，是完全的随机事件，不遵循任何已知的物理法则。”


    他顿了顿，投影出的蓝色眼眸看向孙文博。


    “换句话说，孙院士，这并非技术问题，而是宇宙的本质。混沌，是无法被计算的。”


    孙文博的脸色很难看。


    这三天，他带着团队用尽了所有办法，试图找出规律。


    他们尝试加固船体，提升护盾能量级，优化引擎的稳定性。


    但在模拟中，无论他们把信使二号设计得多么坚固，面对那种突如其来的维度断层，结果都是一样的。


    被撕碎。


    就像一艘纸船，妄图挑战一片沸腾的海洋。


    “我不同意。”孙文博沙哑地开口，“没有什么是不能被计算的，只是我们还没找到正确的算法！”


    “正确的算法，需要建立在可观测的规律之上。”晶格-7冷静地反驳，“而跃迁航道中的变量，是无限的。你们的灵网算力再提升一万倍，也无法穷尽这种无限。”


    会议陷入了僵局。


    晶格-7代表了宇宙中逻辑与计算的顶峰，连他都宣判了死刑，这让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


    苏瑶的脸色苍白，她轻声说：“或许，我们可以绕路。寻找更稳定的航道……”


    “没有稳定的航道。”晶格-7直接打断了她，“星际跃迁的本质，是在高维空间中撕开一道裂口，强行穿行。这就注定了，每一次航行，都是一场豪赌。”


    陈风一直没有说话。


    他闭着眼睛，神识沉浸在一片数据的海洋里。


    那是从柯伊伯带外的幽灵舰队那里，截获的一小段残缺数据。


    这段数据很奇怪，大部分是机械帝国冰冷的逻辑代码，但在代码的最深处，却夹杂着一些……有生命的东西。


    那不是代码，更像是一种意志的烙印。


    充满了征服，杀戮，以及一种高高在上的漠视。


    这让他想起了华夏古籍中，关于上古大能神游太虚的记载。


    那些大能，以神魂脱离肉体，遨游于九天之外。


    他们靠的不是法宝，不是飞船，而是自身强大的神识，去感知宇宙中最细微的灵气流动，规避那些看不见的虚空裂缝。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缓缓成型。


    是啊。


    当机器的逻辑走到了尽头，剩下的路，只能由人来走。


    陈风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清澈而坚定，扫过众人。


    “我们都走进了一个误区。”


    他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我们一直在试图建造一艘更完美的船，却忘了，再完美的船，也需要一名舵手。”


    舵手？


    孙文博和苏瑶都愣住了。


    晶格-7那蓝色的眼眸闪烁了一下，似乎在检索这个词的含义。


    “陈风，你把话说清楚。”孙文博皱眉道。


    陈风走到全息模型前，调出了信使一号跃迁失败的最后画面。


    那片狂暴的空间乱流，如同狰狞的巨兽，吞噬了一切。


    “晶格-7说得对，混沌是无法被计算的。但，”陈风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锐利，“混沌，是可以被感知的。”


    他伸出手，指向自己的太阳穴。


    “用这里，用修行者的神识。”


    “我的设想是，跃迁引擎只负责两件事，打开门，以及提供前进的动力。”


    “而穿行在跃迁航道中的过程，必须由一名神识足够强大的修行者，作为核心。他的神识将延伸出飞船，成为飞船的眼睛和触角，去实时感知航道中的一切变化。哪里有暗流，哪里有断层，他都能提前一步察觉，然后像一名经验丰富的船长，驾驭着飞船，规避这些致命的危险。”


    陈风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回响，每一个字都充满了颠覆性的力量。


    “我们需要的不是更强的算法，而是一个活生生的，拥有主观能动性的，人的大脑！”


    “我称之为，舵手理论。”


    所有人都被陈风的这番话震住了。


    这个理论，将人的作用，提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甚至超越了机器的高度。


    “荒谬。”


    晶格-7第一个开口，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波动。


    “人的主观判断，充满了不确定性。将一整艘飞船，乃至一个文明的命运，交到这种不确定性上，是违背逻辑的自杀行为。神识的感知范围有多远？反应速度有多快？如何应对超出理解范围的维度现象？这些都无法量化。”


    “逻辑，不是万能的。”陈风看着晶格-7，平静地回答，“你们硅基生命，永远无法理解，当一个人的背后是数以亿计的同胞时，他的意志能爆发出多么强大的力量。这股力量，同样无法量化。”


    孙文博院士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他没有像晶格-7那样直接否定，他眼睛里反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他绕着陈风走了两圈，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神识为舵……神识为舵……”他喃喃自语，“这不就是古代修士讲的，人宝合一吗！把整艘飞船，当成一件巨大的法宝来驾驭！”


    他猛地停下，抓住陈风的肩膀，激动地问：“可行性有多大？对舵手的神识强度要求有多高？”


    “很高。”陈风的回答很干脆，“至少，也要达到曜日境。能在神识被空间乱流撕扯时，保持绝对的清醒和稳定。”


    曜日境！


    整个华夏，达到这个境界的，目前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陈风自己。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苏瑶的眼中闪过一丝无法掩饰的担忧，她下意识地向前一步，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她知道，这是唯一的路。


    也是最危险的路。


    将自己的神识暴露在跃迁航道那种地方，稍有不慎，就是神魂俱灭的下场。


    “我反对。”晶格-7再次出声，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坚决，“这项理论的风险，超过了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根据最优生存法则，我们应该选择更保守的方案，比如建造更多的无人探测器，用数量去换取成功率。”


    “我们没有那个时间了。”陈风的声音冷了下来，“机械帝国不会给我们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时间去慢慢试错。我们必须一次成功。”


    他的目光直视着晶格-7那水晶般的眼眸。


    “而且，你忽略了一点。我的舵手理论，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


    “什么优势？”


    “灵活性。”陈风一字一句地说道，“机械和算法，只能被动地规避危险。而人，可以主动地，利用危险。”


    他调出另一份数据，那是他从机械帝国舰队截获的，关于它们跃迁方式的片段。


    “机械帝国同样无法完全规避空间乱流，但它们的战舰，似乎懂得如何在乱流的边缘借力，像冲浪一样，极大地缩短跃迁时间。而做到这一点的，不是它们的AI，而是隐藏在它们AI核心深处的那一丝，属于生物的，侵略性的意志！”


    “它们有舵手，一个充满了恶意的舵手。所以，我们也必须有。”


    “一个，守护我们家园的舵手。”


    会议室里，再没有人说话。


    陈风的这番话，不仅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更揭示了星际战争的残酷本质。


    那不仅仅是科技的比拼，更是意志与意志的较量。


    许久。


    秦正阳的加密通讯，接入了会议。


    他显然已经听到了全部的讨论。


    光幕上的他，面容坚毅，眼神深邃。


    他没有问任何技术细节，只是看着陈风，问了一个最简单，也最沉重的问题。


    “陈风同志，你有几成把握？”


    陈风沉默了片刻，然后抬起头，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缓缓地，却无比清晰地说道。


    “不知道。”


    “但我会用我的命，去把它变成十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