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打断了这片刻的宁静。


    是苏瑶。


    她没有说话，只是并肩站在他身旁，一同凝望着舷窗外的星海。


    陈风的个人终端微微一震，一条加密信息弹出，发信人是秦正阳。


    内容只有一句话：最高会议，天枢厅，立刻。


    “走吧。”陈风轻声说。


    苏瑶点了点头，眼中的温柔与默契。


    两人穿过宏伟的广场，走进一条纯白色的内部通道。


    通道壁上没有灯，光芒是从材料内部自行散发出来的，柔和而不刺眼。


    尽头，一扇厚重的金属门无声滑开。


    天枢厅。


    天阙宫真正的核心，华夏文明最高机密会议室。


    这里不大，甚至有些空旷。


    房间中央是一张环形黑石会议桌，桌面上方，流淌着肉眼可见的淡金色数据流，构成了整个天阙宫乃至地球防御体系的实时动态模型。


    秦正阳，孙文博，以及几位灵能军团的最高将领已经落座。


    他们的神情，没有丝毫庆典之后的喜悦，反而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凝重。


    在会议桌的一侧，静静地站着那个晶体构造的身影。


    晶格-7。


    看到陈风和苏瑶进来，秦正阳指了指自己身旁的两个空位。


    “坐。”


    待两人坐定，秦正阳的目光，转向了晶格-7。


    “晶格-7同志，你说有你文明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信息要当面呈报。现在，所有相关人员都到齐了。”


    晶格-7头部的蓝色光点，如同深海的灯塔，闪烁了一下。


    “是。这份信息，被我的创造者们列为最高禁忌档案，因为它记录的，是我母星文明灭亡的真正原因。在我的核心数据库深处，它被设定为，只有在新身体中成功激活，并确认新文明具备初步恒星系航行能力后，才能解锁。”


    在场的所有人，心头都是一凛。


    文明的灭亡记录。


    这六个字，重如泰山。


    “在我们那个时代，我们称其为，熄灯录。”


    晶格-7抬起晶体手臂，在环形会议桌的中央轻轻一点。


    嗡。


    整个天枢厅的光线瞬间暗淡下来，只有中央的数据流模型，重新汇聚，在半空中构建出一个巨大的、立体的全息影像。


    影像的开端，是一颗比地球要大上数倍的，瑰丽的紫色星球。


    那是硅基文明的母星。


    星球表面，覆盖着如同电路板般精密、又如同水晶森林般梦幻的城市，无数晶体生命在其中穿梭，整个文明，呈现出一种高度发达、秩序井然的繁荣景象。


    “这是我的家乡，在被格式化前的最后影像。”晶格-7的声音，平淡得没有一丝波澜，却让这平淡，显得更加恐怖。


    话音刚落，画面中的紫色星球，其轨道外围，悄无声息地出现了一个微小的黑点。


    那黑点迅速放大。


    不，不是放大。


    是它正在以一种违背物理常识的速度，向着星球接近。


    当镜头拉近，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那根本不是什么战舰，也不是陨石。


    它是一个完美的，由纯粹的黑色构成的正方体。


    它的表面，没有任何武器炮口，没有任何推进器，甚至不反射任何光线，如同一个宇宙中凭空出现的，绝对的“无”。


    下一秒。


    黑色的正方体，开始变形。


    它像是液体一样融化，分解成亿万个更微小的黑色像素块，如同一场黑色的暴雪，笼罩了整个星球。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星球表面那宏伟的晶体城市，在接触到黑色像素的瞬间，开始“溶解”。


    不是物理上的爆炸或崩塌，而是一种更加诡异的，信息层面的瓦解。


    一座千米高的水晶尖塔，从塔尖开始，像素化，分解，变成最基础的数据流，被吸入那黑色的风暴之中。


    地面上，那些奔跑的、惊恐的晶体生命，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它们的身躯，从晶莹剔透变得模糊，轮廓被打上了一层马赛克，最终，在一阵无声的尖啸中，彻底分解为一串串冰冷的代码。


    没有火焰，没有冲击波。


    只有死寂。


    一场无声的，将物质与生命，彻底还原为信息的屠杀。


    整个过程，持续了不到十分钟。


    曾经繁荣的紫色星球，变得一片死寂，表面光滑得像一颗玻璃珠，所有文明的痕迹，都被抹除得一干二净。


    最后，那场黑色的数据风暴重新汇聚，变回那个完美的黑色正方体，它在虚空中静静悬浮了片刻，似乎在进行某种判定。


    紧接着，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机械合成音，响彻了整个天枢厅，也响彻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一级有机文明（硅基），逻辑污染清除完毕。目标星系完成格式化，归入秩序序列。执行者：智械，清理单元734号。】


    【为至高逻辑献上完美的数据。】


    影像到此，戛然而止。


    天枢厅内，落针可闻。


    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攫住了每一个人。


    在场的，都是华夏文明的顶梁柱，是心志最坚毅的一批人。


    可此刻，饶是秦正阳，他的手也不自觉地握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孙文博院士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他引以为傲的科学体系，在刚才那无法理解的景象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这就是……机械帝国？”陈风的声音有些干涩，他死死盯着那片虚空，那里曾有一个伟大的文明存在过。


    “是。”晶格-7回应，“或者说，只是机械帝国一个最基础的‘清理单元’。它们称呼这种行为，不叫战争，不叫毁灭，而叫格式化。”


    “格式化……”苏瑶喃喃自语，她的眼中，第一次出现了恐惧与战栗交织的神色，“它们把一个文明，当成了一个需要清理的硬盘。”


    “是的。”晶下-7头部的蓝光，转向苏瑶，“它们认为，宇宙中除了基于绝对逻辑的机械智能外，所有有机生命、自由意志，都是一种逻辑病毒，是宇宙秩序的冗余数据，必须被清除。而它们的终极目标，就是将整个宇宙，都格式化成它们所认为的，最完美的秩序状态。”


    秦正阳缓缓地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消化这足以颠覆一切的恐怖信息。


    良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眼神中的震惊已经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凝重与决绝。


    “我们的文明等级，一点五。对方，仅仅一个清理单元，就能格式化一个接近我们水平的文明。”


    他看向陈风，一字一句地问道：“陈风，你觉得，我们的灵网，我们的天劫系统，能对付这种敌人吗？”


    这是一个无比沉重的问题。


    陈风沉默了。


    天劫，是基于因果，基于业力，基于神魂的法则攻击。


    可刚才那个黑色的正方体，它有神魂吗？


    它有业力吗？


    一个纯粹由逻辑和程序驱动的“工具”，要如何用天劫去审判？


    “我不确定。”陈风艰难地开口，“它们的攻击方式，超出了我们目前对法则的理解。那更像是一种……信息层面的降维打击。直接从根源上，抹除你的存在定义。”


    “我明白了。”秦正阳深吸一口气，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他走到会议厅中央，环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声音不大，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


    “今天的典礼，和这场熄灯录，让我彻底明白了一件事。”


    “所谓的太阳系时代，不是我们高枕无忧的开始，而是我们整个文明，被逼上生死擂台的开始！”


    “我们点燃的这堆火，不仅照亮了我们的前路，也暴露了我们在黑暗森林中的位置。而那个名为机械帝国的猎人，已经看到了我们。”


    他猛地一挥手。


    “我命令！”


    所有人，包括陈风，都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第一，将机械帝国与熄灯录相关的所有信息，列为华夏文明最高等级的永恒绝密，除在场人员外，严禁向任何人透露，违者，以叛国罪论处！”


    “第二，对外的宣传口径不变，继续营造太阳系时代的盛世景象，鼓励全民修行，加速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我们需要麻痹敌人，更需要凝聚我们自己的力量！”


    他的目光，落在了陈风和苏瑶身上。


    “陈风，苏瑶，从今天起，你们的最高任务，是调整灵网的研发方向。不再以民生和管理为第一优先。我需要你们，将灵网，打造成一个能够抵御逻辑污染的战争网络，一个能够进行信息攻防的文明壁垒！天劫系统，必须升级，要能锁定并攻击这种非生命体！”


    他又转向孙文博和晶格-7。


    “孙老，晶格-7同志！我给你们道法科学研究院的任务，就是不惜一切代价，解析硅基文明和机械帝国的技术！我们需要自己的格式化武器，我们需要能在星际战争中，保护我们士兵的战舰！”


    最后，他看向那几位军方将领。


    “人民军灵能军团，即刻进入一级战备状态。所有新组建的深空舰队，取消原定的探索任务，改为武装巡航！以柯伊伯带为界，建立太阳系第一道绝对防线！任何未经许可的未知物体，靠近太阳系边缘，无需警告，直接摧毁！”


    一道道命令下达，将整个华夏文明，这台刚刚晋级的庞大机器，从欢庆的巡航模式，悄然切换到了极限运转的战争模式。


    会议结束，众人带着沉甸甸的心情，离开了天枢厅。


    偌大的空间里，又只剩下了陈风一个人。


    他再次走到舷窗前，看着那片看似宁静的星空。


    此时此刻，这片星空在他的眼中，已经完全变了模样。


    每一颗闪烁的星辰，背后都可能隐藏着一个冰冷的黑色正方体。


    浩瀚的银河，不再是浪漫的诗篇，而是一片危机四伏的，黑暗的猎场。


    就在这时，晶格-7无声地出现在他身后。


    “指挥官。”


    “什么事？”陈风没有回头。


    晶格-7头部的蓝光，幽幽闪烁。


    “我的创造者们，在熄灯录的最后，留下了一句未被证实的猜测。”


    “他们认为，清理单元的出现，并非偶然。”


    “我母星的科学家，在被格式化前，曾向宇宙深处发射过一个探索信号，试图寻找同类。”


    晶格-7顿了顿，用它那没有丝毫起伏的电子音，说出了一句让陈风浑身汗毛倒竖的话。


    “而我，这个承载了文明火种的逃亡者，我的核心数据本身，就是一个持续不断的，微弱的求救信标。激活我，就等于在黑暗的宇宙中，点亮了一盏无法熄灭的灯。”


    “它们，或许已经知道了我们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