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言商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和专注的神情，一时有些恍惚。


    这个人，时而尖锐，时而惫懒。


    时而又像现在这样，流露出一种有些矛盾的细心。


    就在这时，程言商的目光无意间扫过绍野打开的旅行袋。


    里面东西很少，换洗衣物叠得整齐。


    但引人注目的是，旁边放着好几盒不同规格的，类似医院营养科的那种密封瓶装液体。


    还有几包未拆封的管状营养补充剂。


    除此之外，竟看不到任何普通的零食或固体食物。


    程言商心里掠过一丝诧异。


    联想到绍野苍白的面色和似乎对食物缺乏兴趣的表现。


    一个模糊的猜测在他心中形成。


    但他没有多问，这是别人的隐私。


    绍野似乎没有察觉他的目光，利落地给伤口贴上了透气的医用敷料。


    “好了，这两天别沾水。”


    “谢谢。”


    程言商收回手，低声道谢。


    绍野合上医疗包，随手塞回旅行袋。


    他抬眸，对上程言商还盯着旅行袋的目光，嘴角微勾，


    “不用谢，只是不想明天镜头拍到程老师手上带伤，影响节目观感。”


    他又恢复了那副漫不经心，口是心非的模样。


    等程言商也洗完澡，带着一身温热的水汽出来时。


    发现比自己先洗好澡的绍野已经靠在了床头。


    对方换上了深色的真丝睡衣，衬得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


    在房间柔和的灯光下，几乎没什么血色。


    绍野闭着眼，长睫低垂，眉宇间锁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怠与隐忍。


    右手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抵着另一侧太阳穴。


    看着对方这副明显被身体不适困扰的模样，


    程言商现在才有点明白——


    上帝给这位绍家少爷关上哪一扇窗。


    那就是健康。


    房间里原本也装有夜间模式的摄像头。


    但比起其他嘉宾或许只是用毛巾象征性遮挡。


    绍野的处理方式直接得多也霸道得多。


    他进来没多久，就找到了隐蔽的接口，干脆利落地把房间监控的线路给拔了。


    节目组那边监控画面瞬间黑屏，却也没人敢上来敲门质问。


    毕竟这档节目最大的金主就是绍家。


    或许是因为绍野此刻虚弱的样子太过刺眼。


    又或许是程言商知道摄像头已经失效带来的无形松弛感。


    程言商自己也说不清是哪根弦动了。


    等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走到了绍野的床边。


    他刚洗完澡，指尖还带着湿意和微凉。


    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覆上了绍野紧按着太阳穴的手。


    然后替代了那只手的位置，用指腹不轻不重地按压着那突突跳动的部位。


    湿凉的触感接触到发烫的皮肤，两人都顿了一下。


    程言商率先意识到自己这举动过于越界，指尖微微蜷缩，正要收回。


    却能感受到指腹下那血管搏动带来的，清晰的震颤。


    就好像那痛苦要破土而出。


    绍野在那恰到好处的凉意和力道下慢慢松弛下来。


    那折磨人的钝痛似乎真的能被这轻柔的按压驱散了些许。


    他没有睁眼，却能感知到程言商的迟疑。


    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喟叹，主动给了对方一个台阶，


    “你就是分得太清楚了……”


    他慢悠悠地说，


    “我刚帮了你，你现在就帮我揉揉，礼尚往来，实在是……太见外了。”


    程言商听着他这歪理，有些哭笑不得，但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他发现绍野太阳穴周围的肌肉绷得很紧，便稍稍加重了点力道，沿着经络缓缓打圈。


    “不是见外，”


    程言商低声纠正，目光落在绍野没什么血色的脸上，


    “是看不得有人明明难受，还要硬撑。”


    他顿了顿，补充道，


    “而且，你刚才帮我处理伤口，很熟练。”


    绍野依旧闭着眼，享受着他指尖的服务，闻言嘴角牵起一丝弧度，


    “久病成医罢了。”


    他说得轻描淡写，却透着点自嘲。


    “经常这样疼？”


    “嗯，”


    绍野应了一声，没什么隐瞒的意思，


    “想事情多了，或者累了，就容易犯。”


    他顿了顿，忽然带着点戏谑反问，


    “程老师这是在关心我？”


    程言商按压的动作不停，语气平静，


    “算是吧。毕竟你现在是我的室友，你要是半夜疼得厉害，我也睡不好。”


    绍野低低地笑了两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你妹妹……最近怎么样？”


    程言商手上的动作彻底停了下来。


    他看向绍野，眼神闪过一些惊讶和警惕。


    他从来没在任何人面前主动提起过妹妹的事情。


    绍野似乎能感觉到他的紧绷，依旧闭着眼，解释道，


    “别紧张，你经纪人之前为了推销你，资料写得很详细。”


    这个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


    虽然程言商知道，前经纪人未必敢随意透露他妹妹的具体情况。


    但这确实是目前最可能的解释。


    程言商沉默了几秒，才重新开始按摩，力道放缓了些，声音也低了下去，


    “老样子。”


    他不愿多谈家人的事。


    绍野“嗯”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含糊地说了一句，


    “会好的，我认识几个特别有名的医生，改天介绍给你。”


    两人同时开口，


    “不用谢……”


    “谢……”


    程言商没说话了，他不知道绍野这话是客套，还是认真的。


    又按了一会儿，程言商感觉绍野的呼吸逐渐变得均匀绵长。


    紧绷的眉心也舒展开来，似乎是睡着了。


    他轻轻收回手，指尖还残留着对方皮肤的温度和发丝的触感。


    程言商站在床边，看着绍野沉静的睡颜。


    与白天那个言辞犀利，气场迫人的导演判若两人。


    这个人身上充满了矛盾。


    恶劣又细心，强势又脆弱，让人捉摸不透。


    程言商替他掖了掖被角，关掉了对方的床头灯。


    只留下自己这边一盏昏暗的夜灯。


    室内陷入一片朦胧的黑暗。


    他躺回自己的床上，听着不远处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原本以为会难以入睡，却没想到意识很快也变得模糊。


    在彻底陷入睡眠前，他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是：


    这次工作，还不算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