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宁躲得急切，铆足了劲沿着布满大雾的路直直往前跑，丝毫不敢分神，生怕被抓到。


    等闷头跑出一段路，原本萦绕在周围的雾气消失不见，终于露出她下半身。她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座黑墙白瓦的城镇面前，面朝着这座神似阳间城楼的城门，惊魂未定。


    两边忽然冒出来一群形形色色的人，与她擦肩而过，路过她时还对着杵在路中间不动的孟宁满脸诧异，哪怕走出一段路了，还别扭地回过头看她。


    孟宁察觉到自己的格格不入，方才好不容易松下的一口气又被屏住。


    她常年习武，屏气时间较常人多上许多，一时半会不呼吸算不得什么。但这里的“人”熙熙攘攘，若是一直躲不开他们，她早晚会被这口气憋死。


    身后并无归路，她只能抬脚向城里走。路两边有不少摆摊的商贩，吆喝声不绝于耳，有的见孟宁看过来，热情地招呼她过来看看。


    孟宁全当听不见，忽视掉两边后，很快走到了进城的关卡前，见一群鬼围着上面贴的布告指指点点，她低着头，不动声色地挤了进去。


    上面写着——


    “幽冥城有生魂闯入，若察觉到不正常者，尽快禀报于督察处。”


    只有短短一句话，并未有画像之类能够佐证身份的东西。


    “这也没东西，我们怎么知道谁是生魂？”


    有人嫌弃道：“上面不是写着吗，不正常的就举报。哎——我看你现在就有点不正常，你不会是生魂吧？”


    一句话引起一片惊呼，有冲动者直接上前揪住他衣领，原先提问的人吓得连忙摆手，大口模仿起人类的深呼吸，胸腔高高鼓起又落下。直到亲眼见他呼出的气没有生魂的气息，才被众人放过。


    讨论的人方才被打岔有些不满，轰走闹事的人后复又扒在一起七嘴八舌地讨论起生魂的样子，偶尔哈哈大笑，嘲讽两句“生魂自寻死路”之类的话。


    孟宁心下郁闷，要是能出去，她早就提脚跑了，何苦在这躲躲藏藏地当个“死”鬼。


    她挤出人群，正式迈进这幽冥城。


    城中倒是没有姑苏那般繁华，若一定要对标，同霁州差不多。城内也有简单摆摊的，只不过更多的是两边客源络绎不绝的正经铺子，门口全部都裱着纸花，五颜六色的，吸引过路人的目光。


    卖衣服、首饰、吃食等等的铺子比比皆是，孟宁随意挑选了一个幸运鬼，跟在她屁股后面溜进了一家成衣铺子。


    孟宁怕露馅，一颦一动专门一比一复刻她的动作，等手指真实摸在衣服上才发觉，这满屋子琳琅满目都是用纸糊的，就像是逢年过节给逝去亲人烧的东西那样。


    人摸着是纸，鬼用着反而是真正的布料。


    铺子里人多眼杂，孟宁装模作样摸了几把，确认下自己的猜想后，顺着摆放的货台，踮着脚混出去。


    孟宁漫无目的地顺着街道往前走。


    眼下既不能被那些鬼差抓到，也不能被这些游魂发觉身份，更没法子回阳间。


    不过，既然那告示上都说她是生魂，说明她留在阳间的身体还好好活着，只要成功回去就死不了。


    她回想起昏迷前，晏枕风几乎全贴在她身上，用自身寒气源源不断地补到她伤口处，从而来降低出血的速度。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顺利回到玉里，孟景明有没有顺利逃过一劫。


    一切都是未知而茫然的，只有现在搭在她肩上这只咸猪手是真的。


    孟宁“啪”的打掉那只手，面带嫌弃地回过身。


    一个满脸横肉，眼神混浊，嘴角哈喇子都快流出来的男人正笑眯眯地看着她，身高还没孟宁高，此刻还滑稽地踮着脚，被打了也不恼火，自顾自摆弄着他泛着油光的头发，末了冲孟宁挑个眉。


    孟宁好悬没喝下那碗不知道什么东西的汤，否则现在能一口吐他满身。


    男子见孟宁没作声，安安静静地低垂着眼，眼睛咕噜一转：“原来生前是个小哑巴。”


    哑巴就更好了，叫也不叫不了。他变本加厉地搂住孟宁肩膀，想把她往小巷子里带。


    孟宁的手蠢蠢欲动，又想到大庭广众之下动手，万一漏了呼吸引起注意，她想跑也跑不掉，只能假意瑟缩着身子，浅浅挣扎了几下意思意思，顺从地跟着他拐进小巷子。


    男人没想到她竟如此乖巧，心下更是满意，眼神放肆地扫过孟宁身体，落在她胸前：“还是哑巴老实啊。小哑巴，这么老实，生前没少勾引男人吧。”


    孟宁向后一躲，背抵上墙。


    “生前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虽说喝了孟婆汤会消去记忆，但是在下依旧风流倜傥，十分吸引你这种投机取巧的小姑娘啊。”


    男子“嘿嘿”笑着，在自己双下巴上摸了两把，眼神轻蔑，再往前一步快要贴在孟宁身上：“放心，会让你好好舒服舒服的。”


    孟宁垂着眼看不清神色，拳头攥得邦硬。


    正打算呼出去，眼前人忽然“哎呦”一声，往旁边踉跄歪去，拉出好几步开外才止住。


    “不要脸！”


    一个小女孩梗着头远远冲他撞过来，将人成功撞飞了出去。


    “你，你！”男人气急败坏，“你个小丫头片子，竟敢坏我好事！”


    “嘿！撞的就是你这肥猪！”小女孩七八岁大，口齿伶俐，头上挽了个可爱的双丫髻，正叉着腰小大人似的对他破口大骂起来，“老东西好不要脸，我告诉你，刚刚我已经叫了督察处，你就等着进油锅吧你！”


    一听督察处要来，男人连滚带爬地站起身，壮着胆子冲两人恶狠狠地说：“你们给我等着！”


    随后捂着腰和屁股，一拐一拐地跑走了。


    “姐姐，”小女孩扯扯孟宁衣角，“你没事吧？”


    孟宁摇摇头，指指嘴巴，摆摆手。


    “原来是个不能说话的美人姐姐，我叫昭昭，”她故作高深地眯起眼点头，旋即扬起笑脸，邀功似的挺了挺微薄的胸膛，“放心，昭昭可厉害了，他再敢来，看我打不打他！”


    好有趣的小姑娘。孟宁神色一软，弯眸浅笑。


    “姐姐才死不久？”


    孟宁点点头。


    “怪不得呢，他过去就常常来这条街上骚扰新来的女子，好几次都被抓去扔油锅受刑，可他受过刑，转头回来还是如此。”


    她撇撇嘴，嘟囔道：“这种人就应该快点把他执念消掉送去畜牲道才对。”


    执念？也是执念？


    孟宁向前一步在她面前蹲下身，歪了歪头，茫然地将指尖点在她唇上，做了个听不懂的手势。


    “像咱们这种游魂，那都是生前有执念迟迟不肯投胎的，”面前姐姐满眼认真地盯着她，昭昭反而有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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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抿着嘴，拍拍孟宁的胳膊，指指街道，见人了悟地站起身跟在她身后，才接着往下说。


    “执念不消，生死簿上划不了名字，可能几十年几百年都要呆在这。运气好的，家里活着的人就常常惦记，基本很快就能往生投胎。”


    昭昭指指自己，“运气不好的，就像我，永远投不了胎也是有可能的。”


    街道上的人流依旧来来往往，表面上看只觉他们各忙各事，生活依旧自在，原来全都是被执念拖住脚，困在原地的人。


    孟宁此刻再看他们，忍不住带了一层悲悯，连带着初到此地的埋怨与不满也被扫去得七七八八。


    “姐姐，你的执念是什么？”


    孟宁还没想好怎么编，路过的一个女子似是认得昭昭，将原本赶路的身子停下，朝她笑着打招呼，紧接着快步走过来，从袖中掏出一只模样小巧、工艺普通的小簪子，塞进昭昭手里。


    “昭昭，前几日多谢你帮我。我找其他人打听了你的喜好，这是新进的簪子，很适合你。”女子笑意温柔，见昭昭想把东西还给她，手向后一背躲开。


    她脸上浮现出心满意足的表情，双眼慢慢闭上，自然垂落在身侧的手微微张开，整个人像是要飘起来似的。


    留下一句“谢谢你”后，身形一晃，原地不见了身影。


    “啊……”


    一切进行的太快，昭昭没反应过来，原本举到半空的手还紧紧攥着那把簪子，看着女子突然消失，小小的脸上多了分说不上来的落寞。


    “前几日她也和你一样，被我救了。本来一直嚷嚷着要答谢我，却消失了好一段时间。现在，她应该已经轮回了。”


    原来执念解决，便会直接离开幽冥城吗？


    孟宁见她难过，手在她肩上试探着拍了拍作安慰。


    昭昭被这一掌下去拍得一个机灵，脸色一变，又很快被藏了下去，侧身握住肩上的手，不经意地将其拉下来：“姐姐，别看我长的小，我可比这很多人都年长。”


    她小大人似的捋了捋下巴不存在的胡子：“我昭昭，可是守护此地多年啦。”


    孟宁被她逗乐，朝她肯定地比出大拇指，点点头十分赞同她的话，被人夸赞的小姑娘双手叉腰“嘿嘿”笑起来。


    “督察处查案，转过身来！”


    孟宁原本宠溺地盯着昭昭，听见这一声一个激灵向声音来源处望去。


    见是一个男子被督察处拦下搜查，刚想放松又听得那一身玄衣的督察处男子厉声道：“不是生魂，继续查！”


    查的是生魂！


    孟宁刚想侧开视线，装作看不见的样子，那督察处男子却像背后长了双眼，突然回头看了孟宁一眼，眉头飞快皱起，嘴唇微张。


    “那女子……！”


    没等他话音落下，孟宁就感到身旁的手被一只小手轻轻勾住，她下意识先低头看向小手的主人，有些错愕。


    昭昭眼神坚定，拉着她转身就跑：“走！”


    她个子虽小，步子却迈得极快，又特意挑的都是些长的差不多的小巷胡同，带着孟宁七拐八拐不一会就将身后的声音甩没了影。


    就是孟宁也不知道现在是在哪里罢了。


    确认四下没人后，昭昭才停下脚步，看向孟宁因急速奔跑却不能呼吸而憋得通红的脸，心中猜测已然落实。


    “你是生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