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决裂
作品:《克拉达戒》 第十二章
“下午好。”许一寒开了车门,打了个招呼。
“先去趟北门,”路陈驰转头看一眼她,“我送个东西。”
“没事,”许一寒关了车门,坐上去,笑笑,“我也不急。”
路陈驰问:“怎么突然要喝酒。”
许一寒说:“有阵子没喝过酒了,今天刚好有时间。”
路陈驰笑了笑,也没再多问。
街道两旁栽了银杏,沸沸扬扬落了一地黄叶子,都慢慢驶向后面去了。
大概开了十几分钟,路陈驰刹了车。
许一寒瞧了眼车窗外。
北门这边是老城区,破败逼仄狭小的街道,陈旧堆叠的矮楼。
说是矮楼,其实也有六层高。
“你坐会儿,”路陈驰松开安全带,“我上去一趟。”
“好。”她说。
许一寒看着路陈驰开了后备箱,各提了箱高钙牛奶和omega-3鱼油,进了楼里。
她捞出手机,瞧今天热搜,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看下去。
严清之说她一个月工资到手五千。
但许一寒上了大学,学费生活费租房子甚至电脑都是拿自己兼职赚的钱。
严清之说她的工资都给了外公外婆养老。
她不是没怀疑过严清之,可严清之生活节俭到连灯都不敢多开……
她揉了揉太阳穴。
路陈驰坐上了车:“……久等了。”
“没事,”许一寒说,“给老人送礼?”
“……带我的保姆。”路陈驰笑笑,“给她塞钱她也只会存起来,只能每月送点东西,改善下生活。”
路家家庭关系复杂。
按理路陈驰是该姓李,但路黎阳和他外公死认传统,而且李清云未婚先孕名声不好。
路黎阳把路陈驰抢过去后就没再管了。
“我外婆也差不多,送按摩仪那些电子产品她用不惯,只得买点吃的送过去。”许一寒笑了笑。
路陈驰笑了会儿问:“想在哪儿喝酒?清吧?还是街上随便买点。这个点儿,清吧估计还没开门。”
“那就到超市随便买点吧。”许一寒望向窗外,“快四点了,喝完都可以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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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买的几罐。”路陈驰递了罐啤酒过去,把装啤酒的塑料袋挂椅子上,“喝完自己拿。”
下午四点,便利店的茶水间。
“谢了。”
许一寒开了拉环,喝了几大口,望向橱窗外奔驰的车流。
富含二氧化碳的啤酒灌进胃,许一寒呼出口气,说:“…………最开始,他判不了十几年。”
他是谁,她没明说。
路陈驰知道她说的是许文昌。
“当时证据链不齐,有个受害人的家属跑到学校找到了我,百般哀求我帮忙,”许一寒灌了大口酒,“我在家翻箱倒柜终于找出他录的视频。”
“…………各种场合,居然有上百条。”
许一寒现在都忘不了她把视频备份给严清之看时,严清之崩溃的表情。
后面严清之把她给证据的事挡下来了。
……真传出去,别说学业,她前途尽毁。
许文昌到现在都以为那些视频是严清之偷了,给了受害者家属。
路陈驰低头用食指扣着拉环。
噗地声,那罐啤酒开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嗯。”许一寒说,喝完了最后一口酒。
“我也是上了初中才知道原来我还有十几个弟弟妹妹。”路陈驰笑了笑。
突然冒出来十几个姊妹兄弟,算是另类的恐怖片。
许一寒啊了声,易拉罐抛进垃圾桶里,转头去捞另一灌啤酒。
挂椅子上的塑料袋坠得太紧实,单手窸窸窣窣掏了半天,也没摸出来。
“塑料袋太紧了。”她说。
“你把袋子取下来再拿。”路陈驰说。
许一寒瞧了眼塑料袋,继续捞着:“……我再努力会儿。”
路陈驰有点无语,直接把袋子取下来搁桌上。
前台有人结账,喇叭传了两声微信到账十元。
“谢了。”许一寒凑过去拿酒。
路陈驰没听清,还以为她在说什么,低头凑过去。
路陈驰觉得许一寒和他挺像的。
至少在家庭关系上,他和她境遇相似。
他乐意学法,一半是因为李家是法学世家,一半是因为路黎阳。
但大义灭亲、惩奸除恶到底是写出来供底下人玩乐的玩意儿……真做了,几代老顽固在前面挡着,光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但万一……或许会有一天,路黎阳进了局子,他也会和许一寒一样。
许一寒偏过了头。
嘴刚好擦过他脸,长长地一道,划到腮颊。
路陈驰一愣。
许一寒错愕地望着他。
我操!
风里呛了微黄的粉尘,薄薄地糊在眼上,发了晕似的看不真切。
路陈驰盯着许一寒。
操操操!
操操操操操操操!
路陈驰这会儿简直万操奔腾。
许一寒把凳子往旁边挪了点,隔开距离。
过了会儿,路陈驰压住情绪,侧了下头,抬起拇指擦了下脸,和许一寒隔开距离,笑笑开了个玩笑:“……女流氓啊。”
许一寒笑了笑:“没注意,要不要湿纸巾?”
“没事,”他插开了话题,“……往好处想,至少你能通过法律途径去解决。”
许一寒开了拉环,喝了口酒,问:“…………你兄弟姊妹有多少个?”
路陈驰也喝了口酒。
他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对外公布两个。
……仔细想想,以亲戚孩子为名义带回家的都有十多个。
加上国外没带回家的,估计能有四五十。
“……没记过。”他拎着易拉罐,“不清楚。”
“你父母……”许一寒想到路珠明画的那张全家福,说得委婉,“老当益壮。”
路陈驰笑笑,和许一寒手里的啤酒碰了杯:“…………彼此彼此。”
许一寒转过头,笑了笑。
“哈!”
隔了一秒,她肩膀突然开始轻微地耸动。
路陈驰听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还在笑。
许一寒乐得趴桌子上,肚子一边疼一边哑。
路陈驰看着她也乐,笑得手里的啤酒都拿不稳。
笑声混杂,连带着他整个人都颠三倒四。
天上一轮暖暾稀薄的太阳,只露出了半边。
冬天的太阳总是这样,不那么刺眼,疏远还微微带点儿暖。
两人笑了半天都不知道在笑些什么。
过了会儿,许一寒说:“……我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如果是你,每个月必须要和他见一次面,”她看着他问,“你会怎么做?”
“为了财产?”路陈驰说。
“差不多吧。”许一寒笑笑。
路陈驰也发现许一寒有个坏毛病了,心情越不好,面上笑得越开心。
他垂头想了想,一口喝完酒,把空易拉罐搁桌上。
………说真的,路黎阳有进局子那天,他估计做梦都要笑醒。
但真的有那一天,他不会见到路黎阳。
李清云不会让他和路黎阳有接触。
就像现在,他身心健康。
李清云是他唯一的底气,唯一的资本。
“可能有些冒犯……你母亲是什么工作?”他问。
“以前是家庭主妇,”许一寒笑了笑,“现在……文员吧。”
“……见呗,”路陈驰说,“谁跟钱过不去,你独立后就可以不用见他了。”
“反正是我,”他说,“我肯定见。”
这会儿许一寒手机响了声。
许一寒在手机屏幕上戳了几下。
严清之发的消息,问她今天和许文昌谈了什么。
许一寒看拿起酒喝了口:“……喝完这罐我就回去了,我妈还在等我回去吃饭。”
“行。”路陈驰说。
“下周水课就结束了吧。”许一寒说。
这学期水课就两门,就业指导和创新创业。
她问:“……喝酒的钱多少,我转给你。”
“就二三十块钱,转什么。”路陈驰笑笑,手没动,“下次请我喝杯奶茶。”
“好。”许一寒听到这话,笑了笑,把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许一寒喝完了酒就回去了。
路陈驰整个人靠椅子上,偏过了头。他拇指抵在左脸上,又揩了下她刚刚亲过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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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一寒到家的时候,已经六点了。
严清之依旧只开了个小灯。
“你爸和你说了什么?”严清之问。
“没说什么,”许一寒关门的手没停,“还是那些话。”
严清之有点急了,声音大起来:“那他财产………”
“他说到时候都会给我,”许一寒低头换鞋,说出早已预报好的借口,“叫我别担心………妈,他要给我转钱,说怕我花钱,要用离婚时他给的那张卡……他还强调手续一定要我去办,还要查流水。”
许文昌的话,她没法全信,严清之这边,她多少也有些怀疑。
“你最近不是忙着考研?”严清之说,“多大点事,我帮你,你到时候和他说是你办的就行。”
“你没法帮,”许一寒说,“有他指定的律师陪同。”
“……那好,等吃完饭我就给你,”严清之说,“还有两个菜,我去炒。”
“我给你打下手。”许一寒放了包。
“你又不会,打什么下手,菜都备好了,”严清之说,“……我让你好好读书不是为了让你做这些,你专心自己的事。”
“………我有几个月没去看你爸了,他真的没提我?”严清之过了会儿,从碗柜上取了个盘子。
提了,还说了你私吞学费生活费的事。
许一寒没说这些,只是回:“没。”
严清之手顿了顿,喃喃叹了声:“……哦,这样。”
“对了,许一寒,”严清之把菜装盘,端出来放桌上,“这些年,我在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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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里存了些钱……反正以后也都是你的,我给你管着也是怕你乱花钱。”
“许鸿达……”许文昌说。
“……上个月我以财产继承为由,找人查了严清之银行卡流水,你去趟横溪街赢汇事务所,找陈律师。”许文昌说。
“许鸿达,你长大了,可你还太年轻。”他说,“………他们查出来,算上你的学费生活费,严清之卡里有70W。”
许一寒手停顿了下,听到严清之亲口承认,难受的同时,压心里的那块大石也散了。
一直以来,严清之就在试探她。
她不为了钱靠近许文昌,严清之会怨她不去继承许文昌财产;她为了钱又和许文昌搞好关系,严清之会恨她向着许文昌,辜负了她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严清之恨她占了她十几年,无论她怎么做,严清之都会恨她。
……她完全可以不管严清之直接和许文昌接触。
至少她拿许文昌的钱心安理得了些。
……至少她不用愁创业资金。
她要生存,要在社会上有钱有地位地活下去,要别人尊重她……她需要钱。
许文昌能给她钱。
无关对错,许文昌能给她钱。
“……也没多少,”严清之含糊地说,“多少以后也都是你的。”
许一寒问:“……十几,还是几十万?”
“…………许文昌和你说的?”严清之愣了愣反应过来,“我的钱以后都是你的……要不是你乱花钱,我至于帮你攒吗。”
“……生活费学费算是乱花钱吗?如果不是为了那几千生活费,上学期夏令营面试时间我也不至于错过,”许一寒说,“现在绩点、甚至专业成绩不如我的同学都通过夏令营保了研,而我还在原地徘徊。”
“……你可以骗我,但你……至少不要骗你自己,”她大声说,“如果真的是为我好,你真的会为了几万几千,让我放弃保研的名额吗?”
“啪!”
严清之恼羞成怒,一巴掌猛地摔在许一寒脸上。
许一寒重重偏过了头,左脸一片通红。
“如果不是为了照顾你!!我根本不可能做家庭主妇!”
严清之恼羞成怒,指着许一寒,气得浑身都在发抖:“许一寒!你以为我不想?!”
“你知道我被他打,你还向着他!
我才是你妈!是十月怀胎拼了命把你生下来的人!”
“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严清之抓住许一寒的胳膊,疯了一般使劲摇晃,她整个人也挂在许一寒身上晃来晃去,荡来荡去,鬼影似的。
“为什么!”
干瘦枯瘪的手箍成了一圈嵌进肉的铁丝。
许一寒想说她不知道许文昌家暴。
她张了张口,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站着,随严清之摇晃。
……她现在说什么严清之都只会更恨她。
她选择什么,严清之都会不满。
许一寒太清楚许文昌和严清之脾气了。
“……你是我的孩子。”严清之看许一寒这幅样子,落下来泪,抓着许一寒衣服,脱力似的整个人堆偎在许一寒身上,“…………是我十月怀胎才拼命生下来的女儿。”
“……你以为我不知道许文昌自恋,我和他在一起就知道他性格自负,”严清之说,“但他自负,他至少不会觉得,女孩不如男孩。”
“从生下你我就知道,他喜欢你……但那会儿是什么年代……许一寒,不是每个人生来就有你这样的条件……我大学放假,只是回趟老家都能看到死了泡涨的女婴飘在河上……你外婆还在我小时候不只一次说过要把我溺死在河里,因为你舅舅求情才咬紧牙关让我活下来。”
“我怕许文昌受亲戚影响,像你外公外婆一样重男轻女亏待你,怕他趁我不注意把你塞进冰箱、塞进洗衣机,怕他把你推下楼、推到河里……我只能做个家庭主妇,时刻守着你……你小时候像我,我只敢和他说你成绩好,像他……”
“上学时我比他优秀,他当初和我在一起也是因为我比他能力强。”严清之说,“我知道他听了这话会高兴,但我没有想到,你真的越来越像他……你的性格,甚至笑起来下意识微微耷拉眼皮的习惯都和他那么像……”
“我和许文昌在一起十几年,离了婚,他手上有几千万,我连养老的钱都没有,你从小就向着他,你叫我怎么信你!”严清之说道这,厉声问,“我已经为你付出了大半辈子……我不能为自己着想,不该攒钱给自己养老吗?!”
“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些你才恨我?”许一寒说。
“…………你把自己工资攒下了做养老金那是你的自由,你把许文昌给我的生活费和学费扣下来,存到自己卡里,我也不会去计较……我只有一句话问你…………妈……你知不知道他在猥亵我?你知不知道他甚至诱导我和他谈恋爱。”许一寒也落了泪。
严清之猛地嘘声,望着许一寒。
许一寒没想到严清之真的一直知道这事。
严清之明明知道她有多反感许文昌,还屡次提许文昌对她有多好。
许一寒猛地转过了头,脸颊上滑落道光,霎时又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