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可是沈冬青知道，她喜欢陈励这件事，只能是她一个人默默藏在心里的秘密。


    至少，在下一个盛夏开始之前，她都要扮演好“妹妹”这个角色，包括在陈励面前。


    沈冬青换了陈励同学从宿舍拿来的干净衣服，然后被人带着走到台下观众席，找了个中间位置坐下。


    “听说今晚陈励也有节目。”


    “是维修班那个陈励吗。”


    “对，就是他，长得可太帅了。”


    ……


    沈冬青静静坐在人群里听着，然后指尖轻轻攥起衣角。


    陈励受女生欢迎这事一点都不意外，意外的是，他还会弹吉他。


    沈冬青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学的，也没在家里见过。


    她只知道幕布缓缓拉开，舞台上的灯光全都聚在他一个人身上时，陈励在她的眼睛里，是闪闪发光的。


    那样安静又温柔的陈励，沈冬青第一次见。


    如果不是生在了雨花巷，如果没有那样不负责任的父母，如果没有经历过在泥泞里摔打又一次次咬牙爬起来继续往前的人生，陈励现在这个年纪，确实应该是大学校园里每天骑着单车从人群中愉快经过，无忧无虑被许多女孩子偷偷暗恋的学长。


    又或者，此时的他也会跟喜欢的女生一起坐在树荫长椅下，轻轻聊着梦想与未来。


    但他哪一个都不是。


    命运这双手将他丢向了雨花巷，没有依靠的野狗，靠着自己一身混不吝的蛮劲儿，摸爬滚打着，长大了。甚至，就是这样一个破烂的他，还顺手拉了沈冬青一把。


    沈冬青微笑着，像是要把这一刻的陈励深深记在脑海里一样认真看着他，不敢错过一分一毫。沈冬青看着，笑着，然后不知不觉就弄湿了眼眶。


    是啊，他们就这样，在分开的十年里，各自与命运较着劲儿，勇敢地长大了。


    台上的人轻轻拨动琴弦。


    陈励手里调子一起，沈冬青就知道是哪首歌了。


    我来到你的城市


    走过你来时的路


    想象着没我的日子


    你是怎样的孤独


    《好久不见》，陈奕迅的歌，沈冬青很喜欢。


    现在在台上唱着这首歌的人，她也非常非常地喜欢。


    陈励唱歌好听，沈冬青小时候就知道。


    那时候他唱的还不是这样深沉动人的情歌，而是面无表情板着一张脸唱曲调简单欢快的《童年》。


    也是沈冬青生日那天，两个人从游乐场回来路过商场，街边有新店在办开业活动。


    小朋友上台表演第一名可以得到一个新的粉红色美少女战士书包。


    沈冬青喜欢美少女战士，但沈兰没钱。


    沈冬青停下来盯着主持人手里的书包看了很久。


    等她准备好要跟着陈励离开的时候，陈励却抓起了她的手，拉着她站在台下站好了说：“你在这等我，哪也不要去。”


    当时的沈冬青还不知道，很快陈励就会再送她一个生日礼物。


    一个粉色的美少女战士书包。


    沈冬青背上它跟着陈励一起回家的傍晚，那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也拥有了歌词里写的那样，无忧无虑的童年。


    是陈励送给她的，一个独一无二难忘的夏天，和一次短暂幸福的童年。


    十年后，沈冬青又一次在台下成了他的观众。


    陈励还是那样习惯性冷着一张脸，但现在的他，已经长成了十分好看的少年。


    少年的冷漠与孤傲，本身就足以令人心动。


    沈冬青就这样陷进了他的歌声里，直到后半段赵粤的和声出现，她才反应过来台上现在正在表演着的，是一首合唱。


    赵粤真好看呀。


    直到现在，沈冬青看到赵粤出现在陈励身边那一刻，第一反应也依旧是她可真好看。


    有些人就是要在人群里闪闪发光的。


    沈冬青突然想到枳子跟自己说的话，心想如果她看到现在的赵粤，才会知道什么样的女生才是真的不用任何努力就会被人喜欢的。


    赵粤这样的女生，生来就是做主角的。


    即便现在的她一头误入了陈励的剧本，但总有一天，她还是会回到自己的故事里做女主的。


    沈冬青望着台上的人，眼神渐渐流露出失落。


    她不羡慕赵粤明媚、漂亮，她只是想，会不会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她那样，大大方方站在陈励身边，向全世界宣告她的爱意。


    晚会散场，大雨也停了。


    学生会同学邀请陈励带妹妹一起去跟他们聚餐，陈励拒绝了。


    “她明天还有早自习。”陈励也很少有这样耐心解释的时候，顺手拉过沈冬青站到自己身边说：“我们先撤了，衣服回去洗过改天还你。”


    “不着急。”女同学眨眼朝沈冬青笑笑，“不用跟姐姐客气。”


    沈冬青还是客气了，微笑说：“谢谢。”


    同学暗自感慨，跟她哥真不是一个脾气。


    “陈励。”赵粤追出来，手机递给他说：“这个你忘了。”


    陈励谢了声接过，其他什么都没说。


    手机是他试音的时候顺手放在桌上忘记了，其他人捡到后赵粤特意要过来的。


    “给我吧。”赵粤说，“我帮他收着就行。”


    职教没有人不知道她跟陈励的关系，虽然不是真的“嫂子”，但是除了赵粤，陈励身边也没再见过哪个女生能跟他走得这么亲近了。


    今晚的沈冬青，是个例外。


    但，那也只是个例外。


    就像赵粤说的，沈冬青是陈励的妹妹。


    这样的关系存在，以至于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所有人都觉得沈冬青跟陈励之间那些越界的暧昧亲近，也只是再自然又正常不过的兄妹关系，正常到陈励好几次都信了，他对沈冬青的所有执着与偏爱，都是因为他把她当成了妹妹。


    “今天谢谢你愿意帮忙。”赵粤水汪汪的眼睛毫不掩饰她对陈励的心思，笑着说：“改天我请你吃饭。”


    “不用了。”陈励拒绝的干脆。


    赵粤却仿佛完全没听到一样，自顾自继续说着：“人民路那边开了家新餐厅，我爸朋友送的套餐券，别浪费了，就这周六晚上吧，我等你。”


    赵粤说完就走，完全不给他再次拒绝的机会。


    但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陈励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强迫他。


    她只是在赌，赌他也会心疼自己一次，就像心疼沈冬青那样。


    赵粤走了以后，沈冬青默默跟着陈励上了车，什么都没有问。


    下过雨的秋天，更冷了。


    沈冬青先是抓着他的衣角，再然后，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的手已经悄悄环了上去，搂紧了他的腰。


    “陈励，周六晚上你会去吗。”


    “今天和赵粤一起唱歌也只是帮忙吗。”


    “你应该也觉得她很漂亮吧。”


    “之前你说不喜欢她，那么现在和以后呢。”


    “会不会有一天，你也会突然就发现自己喜欢上赵粤了呢。”


    ……


    沈冬青好累，她觉得自己心里装了好多话，但又没有一句能告诉他。


    沈冬青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他抱得紧一些，再紧一些。


    是的，她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每次都是小心翼翼攥着他的衣角，双手紧张到无处安放了。


    沈冬青紧紧抱着陈励，然后把脸贴在他坚实的后背上，一刻也不想松开。


    陈励似乎也察觉到了她今晚的异样，男生低头看了眼放在自己身前的手，然后追着晚风一个加速，沈冬青的手就又抱得更紧了些。


    回家，洗漱。


    两个人今晚都淋了雨，陈励洗完后头上搭着毛巾便湿着头发到厨房煮上了姜糖水。


    回家到现在，两个人都是沉默着从彼此眼前来来回回地经过。


    气氛有些诡异。


    最后陈励终于忍不住了，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问沈冬青：“你又怎么了？”


    “没事啊。”沈冬青在写她的作业。


    她是真没事，最起码，她不觉得自己那点少女心思是能拿出来跟陈励闹别扭的事。


    沈冬青怕被他看穿，所以尽量笑着装作自己真的什么事都没有，但是天知道，她现在笑的有多尴尬和虚假。


    “你要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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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照照镜子看自己像是没事吗。”陈励眼睛淡淡一瞥，嘴上吐槽说：“丑死了。”


    “……”


    “哦。”沈冬青转回头不看他，“可能是最近太累了，累丑了。”


    “一直丑。”


    沈冬青尴尬笑笑，结果却在陈励端了姜糖水过来的时候，嘴巴先脑子一步说了出来：“陈励，你觉得我漂亮吗。”


    杯子里水轻轻泛起涟漪。


    一圈接着一圈，像心跳，胆怯又止不住地跳动。


    沈冬青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但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认了命地等下去。


    陈励愣了很久，最后才皱着眉，目光里带着审问般一点点朝她靠近。


    陈励说：“沈冬青，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目光炙热又深邃，沈冬青觉得自己被他看的心跳都要停了。


    脸颊不受控地阵阵发烫，沈冬青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就这样被他发现了吗？


    沈冬青心虚地避开他的视线，陈励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男生浅浅勾了个笑：“那天来我们家的那个男生？”


    沈冬青眼一瞪，摇着头否认：“不是！”


    陈励像是完全不听她的，沉浸在自己的想象里：“难怪之前为了他跟我生那么大的气。”


    “真的不是。”沈冬青急着解释：“都跟你说过好多次了，我们就是普通同学。”


    “难不成是一起吃过饭那男的吧。”陈励说的是胡亮，然后想起来他跟张铭一样吵吵闹闹说不停的嘴，就忍不住蹙眉吐槽：“沈冬青，你这眼光也太差了点。”


    沈冬青这下彻底没招了。


    还好陈励没见过她几个同学，不然今晚全都会是她的暗恋对象。


    算了，沈冬青懒得再解释了。


    毕竟她真的喜欢谁，也不能告诉他。


    “随便你怎么想。”沈冬青又羞又气地一口喝完姜汤，起身上楼说：“我睡觉去了。”


    陈励还在楼下看着她开玩笑：“那总不能是你喜欢我吧。”


    沈冬青脚下一怔，逃也似的回到房间锁上了门。


    也是过了很久以后陈励才反应过来，那晚的问题，沈冬青没承认，同样，也没否认。


    *


    第二天沈冬青还是很早就来学校了，只是她一直没等到林枳子来。


    沈冬青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枳子是个很有计划的女生，如果不是临时有什么急事，她不会怎么随便放人鸽子的。


    沈冬青给她发了消息，没有人回。


    于是心里的不安便更加明显了。


    沈冬青忐忑地等待着，一直等到胡亮和甜甜来，一直等到上课铃响，林枳子都没来。


    “不会真出什么事了吧。”胡亮也紧张了起来。


    甜甜回忆说：“昨晚我们在巷子前分开，已经离家很近了，按理说不应该有事。”


    “也许只是睡过了呢。”胡亮试图让大家放心，“也不是没可能，对吧，毕竟最近这么忙，她一定很累。”


    三个人不安地等待着林枳子的消息。


    结果最后先等到的却是班主任喊沈冬青去趟办公室。


    昨天下雨，林枳子回家路上摔了一跤碰到路边石块伤到了骨头，现在人在医院呢。


    郭德民说：“喊你来是因为这段时间她的演讲稿是你一直陪着练的，你是除了她以外最熟悉的。”


    沈冬青不解。


    郭德民又说：“林枳子要强，我也知道，要是只摔伤了腿，学校也会努力配合一起克服困难送她到比赛现场的。”


    郭德民了解自己的学生，这也是他更加为枳子惋惜的地方。


    “但她发了烧，嗓子也哑了，这段时间都很难出声。”郭德民说，“这也是老师不得不找你救场的原因，你不要有心理负担，我问过枳子了，她同意。”


    沈冬青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办公室出来的，她只觉得老天可真爱开玩笑啊。


    她始终忘不了林枳子跟自己在操场讲那些话时一双明亮又憧憬的眼睛，但是现在，梦就这样轻轻碎了。


    到底我们还是没办法弄明白，明天和意外，到底会是谁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