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能预料到接下来的日子。


    怕是又要迎来大小姐驾到了。


    2013年12月20日。


    这一天上午，在汉东和鲁东交界地带。


    金山縣隸屬的京海市。


    高速公路出口收費站。


    此刻，路口聚集了數百人。


    人群中，既有地方官員，也有大批民眾，最多的是記者，特別是自媒體記者。


    金山县的四大領導班子全員到場。


    有意思的是……


    從駛出高速收費口開始，


    路口的橫幅、路上的巨型廣告牌，以及道路兩側的宣傳牌，全都統一展示著一樣的標語。


    「熱烈歡迎省委書記沙瑞金蒞臨金山县考察指導工作。


    」


    諸如此類的標語，鋪天蓋地，不只是正常人，就算是近視五百度的人，只要抬頭就能看到這些標語。


    可想而知，這些標語有多醒目。


    「書記……」


    「這樣做恐怕不太合適吧？」


    金山县紀委書記張伞來到縣委書記柳浩身旁，低聲在他耳邊說了一句。


    「我們的直接領導是誰？」


    柳浩神情淡然地看著他。


    「市委啊。」


    張伞不假思索地回答。


    沒錯，就是市委。


    在大夏帝國，一向是省管市、市管縣、縣管鎮、鎮管村、村管民，這種體制從建國以來就沒變過。


    除非發生了特殊情況，


    否則很少出現越級直管的情況。


    「他能因為這個原因把我們撤了嗎？」


    柳浩語氣平靜地問了第二句。


    聽到這句話，張伞沉默了。


    這是一個現實的問題。


    所謂「縣官不如現管」就是這個道理。


    省委距離他們太遙遠，


    而市委，卻近在眼前。


    省委書記能撤掉縣委書記嗎？


    當然可以，前提是這個縣委書記犯了大錯。


    現在他們是犯錯嗎？


    嚴格來說，確實有點錯。


    這屬於規格過高的接待行為。


    但他們也可以解釋為並未犯錯。


    接待標準完全是按照相關規定執行的，而且是執行的最高標準，完全合規合法。


    如果有人說這種接待規格過於鋪張……


    呵呵……


    這能怪誰呢？


    主要還是縣裡的企業家對領導十分欽佩。


    他們買下了這些廣告資源，誰知道用來做了宣傳，到時候自然會說「下不為例」就行了。


    反正黑鍋總會有人背。


    「不能……」


    最後，張伞還是說出了這兩個字。


    「那你怕什麼？」


    縣委書記柳浩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只要他們沒有實質性的問題，就算沙書記再怎麼不滿，現在也動不了他們。


    是的，至少現在動不了。


    以後會怎麼樣，誰也說不準。


    萬一校長最後失勢……


    他們今後恐怕也沒好下場。


    即使沒有這件事，結局也不會太好。


    與其坐以待斃，不如主動出擊。


    萬一最後校長贏了……


    呵呵……


    他们也算立下了不小的功劳。


    省里的某些局势，他们也心知肚明，刘省长年纪也到了，半年后就该退居二线了。


    校长最坏的结局也不过是接任省长的位置。


    至少在他们看来是这样。


    ……


    此时，路边的小树林旁。


    一辆奔驰S600静静停在泥泞的土路上。


    整辆车里，只有后排坐着一个人——正是京海市的顶级富豪、强盛集团的董事长高启强。


    高启强眼神中透着一丝紧张，望着窗外。


    不一会儿，一个男人跑了过来，拉开门，坐进了驾驶位，鞋子上的泥巴弄得到处都是。


    他就是高启强的得力助手唐小虎。


    唐小虎拿起一瓶矿泉水喝了一口。


    “强哥……”


    “事情都安排好了吗？”


    高启强神情紧张地问道。


    唐小虎小心翼翼地回答：“全都安排妥当了，只要那位领导一下车，那些人就会立刻围上去喊冤。”


    “我们联系的那些自媒体也会第一时间把视频发到网上，同时安排大量水军顶上热搜。”


    “嗯……”


    高启强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只要人安排到位，就问题不大。


    这个计划他已经琢磨了四五天。


    如果他不插手，反而可能正中某人的圈套。


    万一那位下车后只是走个过扬，之后完全不当回事，那网络上肯定会持续发酵。


    到时候，对他的名声将是沉重的打击。


    “走吧……”


    高启强拉上了车窗。


    坐在驾驶座的唐小虎随即发动车子离开。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十几头牛像是受到了惊吓，朝着他们刚才停车的地方奔去。


    等牛群跑过之后，原本留下的车轮痕迹早已不见踪影。


    车子最终在路口停下。


    “记住……”


    “做好后续处理……”


    高启强拍了拍唐小虎的肩，随后下车。


    很快，他又换乘了另一辆车。


    至于这辆奔驰S600，唐小虎会负责处理掉。


    而那个出头喊冤的人，恐怕也不会再出现。


    高启强只是整件事情中一个不起眼的环节，甚至很难被追查到，那份冤情本身也是真的。


    看起来是有点过于谨慎了。


    但你要知道，他们这次算计的是谁。


    一旦被查出来。


    轻则几十年的牢饭。


    重则可能直接吃一颗7.62毫米的子弹，警告收扬。


    不久之后，一辆车缓缓驶入众人视线。


    这是一辆考斯特。


    而且车牌挂的是“省委接待专用车”。


    每个省在京城里都有接待办。


    这辆车，正是汉东省驻京办提供的。


    坐在车里的沙瑞金，望着高速出口的人群，还有收费站上方那条巨大的红色横幅。


    他的脸色阴沉得像夜色一样。


    “这是什么意思……”


    “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愤怒了，彻底地愤怒了。


    哪怕沙瑞金性子再温和也压不住心头火气。


    “呼……”


    “看来……”


    “这是冲着我来的下马威。”


    不过片刻，沙瑞金便恢复了冷静。


    脑海里迅速分析着，这扬面背后是谁在操纵。


    “是谁……”


    “是汉大派，还是赵家势力。”


    “领导，现在……”


    随行的秘书白浩脸上也透着凝重。


    “直接开过去……”


    “明白……”


    白秘书起身低声对司机交代了几句。


    然而，事与愿违。


    当这辆考斯特准备驶过路口时。


    几十人忽然出现在路口，手里的长枪短炮，摄像机纷纷对准了这辆中巴车，数十个镜头齐刷刷地聚焦过来。


    震惊，彻底懵了……


    沙瑞金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


    各种情况都想到了。


    唯独没想到会碰上这种扬面。


    ……


    大约二十分钟前。


    京州，省委机关大楼。


    高育良正慢条斯理地走进刘海的办公室。


    刘海，汉东省委副书记、省长，汉东省的二号人物，即将退休的刘省长。


    “刘省长……”


    “育良书记，你可真是稀客。”


    高育良笑着坐在沙发上：“哈哈，我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还望省长见谅。”


    他这话，也算是提前打了招呼，铺垫一下。


    能在位子上安稳退下来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刘海自然听得出高育良话里的弦外之音。


    这个时间点上门，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按时间推算，新任省委书记沙瑞金，应该已经踏上汉东地界，即将展开调研。


    而高育良偏偏选在这时候来串门。


    刘海笑了笑，起身一边说话一边朝放茶叶的柜子走去：“育良书记，你可是喝茶的行家。”


    “今天咱们不谈别的，好好聊聊茶。”


    “正合我意。”


    高育良脸上也露出笑意。


    婉拒……


    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虽然不能把你拉到我这边，


    但至少让你保持中立，偏向于我。


    “育良书记想喝什么茶？”


    高育良意味深长地一笑：“客随主便，我个人比较喜欢我们汉东本地的茶，比如京州的雨花茶，还有洞庭湖的碧螺春。”


    正在开柜子拿茶叶的刘海微微一怔，随即笑道：“育良书记这就难为我了。”


    “这两种茶啊，我这儿好像都没有。”


    “我倒是喜欢苦荞茶，这茶降血压，还能稀释血液，促进血液循环，预防心脑血管病。”


    “对我们老年人最合适不过。”


    听到这里，高育良心中轻轻一叹，虽然早就料到结果，但他还是想再试探一下。


    最终的结局，仍旧和最开始设想的一样。


    刘海最终还是婉拒了高育良的请求。


    并明确表示自己不会介入其中。


    往后，我只想平平稳稳地退休，安享晚年，别的事你就别来找我了。


    刘省长这太极打得还真是炉火纯青。


    他柜子里难道没有碧螺春和雨花茶吗？


    当然有了。


    当初刘省长可是重点走访过这些产区。


    高育良用茶叶传达的潜台词是，我们都是汉东本地的干部，你不支持我，难道还要支持别人不成。


    刘海的意思也很清楚，我现在只想养老。


    没过多久，一壶茶就被泡上了。


    期间刘省长的秘书也进来过一趟。


    说是一位厅长约好稍后要见面，刘海见高育良没有离开的意思，只好让秘书去通知那位厅长继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