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 痛心

作品:《意外成为东宫幕僚后

    成州燕子山


    燕子山,其形如燕,地势平阔,在山麓一片空地,草净山明之间,立着一座孤茔。


    坟茔虽孤,却不萧瑟。


    与山麓别处不同,墓前种着两棵榕树,对立相望,再过数年,可亭亭华盖,为孤茔遮风避雨。


    墓碑与寻常人家并无不同,普通青石质地,螭首龟趺,碑上刻着“父沈玄儿沈枢立”几个字。


    卫枢跪在墓前,将两坛酒拿出来,倒了两杯。


    “义父,今年是咸宁八年,这是您最喜欢的那家酒肆的酒,酒肆已换成旧东家的儿子在经营,不知道还是不是当年的味道。”


    其他人站在离坟茔不远的地方,静静看着。


    “义父,我知您一向喜欢热闹,所以我今日带了几个朋友过来看您,这些年只有我与您说话,实在冷清。”


    “郑家和宫家贩卖私茶,被我抄了家。您曾说过,私税之害,非限于朝廷,乃百姓之苦矣。”


    “我如今身边有一位极好的幕僚,是个女子,为人聪慧,性情也是极好的,今日她也来了。您若见了,定然喜欢。”


    “云门镇的案子拖得太久,我想破案,别无他法,终究还是要来坏义父的清净。”


    他拿着酒杯,饮一杯,说几句;再饮一杯,再说几句。


    任知宜远远望着,神情微微动容。


    北风卷起的枯叶缓缓飘落在他肩上,修直如竹的背影,似与这天地无依的朔风一般寂寥。


    卫枢挺直脊背,缓缓俯身于地,对着墓碑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


    “当年我在您坟前立誓,必要查出真相,为云门镇一千二百三十四条性命求一个公道。希望您泉下有知,能原谅沈枢的不孝之举。”


    卫枢站起身来,沉声道:“破墓,开棺。”


    众人合力,破开墓茔,挖出一副被沙土包裹的柏木棺椁。


    最外层的棺椁长约十二尺,内嵌两层,每一层棺表面都被涂以厚厚的白膏泥,膏泥内里是木炭,众人费了些力气,才将厚厚的涂层刮掉。


    卸掉外椁,再去掉包裹在内棺外面的数层麻布,方露出棺木的模样。


    内里有沙土填充,棺木表面透干,漆色如新。尸身还保有着原来的模样,只是躯体僵硬僵硬,发丝干枯,肌肤没有半分活人的光泽。


    卓老瞥了卫枢一眼,“这些膏泥、木炭都是殿下亲手涂上去的?”


    “是。”卫枢轻声道,“当时孤尚未恢复记忆,生活潦倒难继,只能请教村子里有经验的老人家,选择这种方法来好好安葬义父。”


    卓老心内感叹,他做仵作多年,见过很多亲子送终,皆是一口薄棺,两声哀嚎,仅此而已。亲子尚且如此,何况义子。


    也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定,正是多亏这份孝心,才将尸身保存得如此完好,也才能让真相有机会重见天日。


    卓老剪开衣衫,开始验尸。


    卫枢站在任知宜身旁,声音喑哑,“义父会怪我吗?”


    任知宜微微侧目,“殿下,沈夫子品行高洁,若知自己的身体能助云门镇屠案真相大白,必会感到安慰。”


    “嗯。”卫枢点了点头。


    约摸一个时辰,卓老将尸身细致缝补,重新装入棺中。


    “启禀殿下,沈夫子死前曾中过天仙子毒,不过毒量并不大。”


    任知宜神情一动,“会致人神志不清的天仙子草?”


    “不错。”


    卓老继续解释,“第一,沈夫子的手臂、后背均有被火燎烧的痕迹,可是皮肉翻卷不大,可见他在经历烈火灼烧时已然半昏半厥,并不清醒。”


    “第二,此毒会致人瞳孔散大,比一般死亡的瞳孔散大得更加严重,沈夫子就是这种情况。”


    “第三,沈夫子去时,腹内食物尚未及消化,现已结成干块。我取出少许喂鸡,那鸡吃过之后,东倒西歪,完全无力支撑身体。”


    卓老自言自语,“虽有毒素,但下毒的量很小,也有可能是时间过久,查不出太多毒量。”


    “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任知宜猜测,“天仙子草不易获得,若想迷倒全镇的人,只能选择在在井水中下毒,每个人体内的毒量就不会太大。”


    卫枢道:“当年镇子里常用的有两口水井,后来孤去查探过,两口井都被人毁掉,成了废井。”


    “无妨。”卓老道:“里面若有枯草,浸过含毒的井水,也许能查出一二。”


    任知宜道:“既然知道是什么毒,我们可以从当年天仙子草在安州的货源查起。天仙子并非寻常药物,药堂即使进货,也需要向官府备案。不如从这条线索追查。只不过有一点我想不通,什么样的药堂能有这么多的天仙子草。”


    苏叶道:“会不会是此人在别处购得,再带到云门镇投毒?”


    “不会。”唐橘道,“通关过城时,城门守卫会查你随身所带之物,尤其当年正值大胤与叛军交战之际,盘查只会更为严格。”


    “即便如此,经年日久,又遭逢过战乱,也不知道当年安州的药堂还能剩下几家。就算还在,恐怕也留不下什么线索。”苏叶叹着气道。


    “或许……”


    卫枢顿了一下,轻声道:“或许这些天仙子草并非来自药堂。此药是麻沸之物,常用于切肤刮骨时镇痛,军中较为多见。”


    行军作战,刀枪无眼,军中常要备些天仙子草以应对军士疗伤。


    “殿下说得对。”任知宜双眸一闪,“何卢当时已是骠骑将军,从军中取药更为方便,我们只需找到当年的尚医官,便能知晓真相。”


    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何卢,众人合计之后,决定由苏叶和唐橘先去追查当年尚医官的下落,其他人暂时先回关州。


    ————


    卫枢病了。


    许是朔风冷硬,又或许是心中伤郁,回到关州的当夜,就染了风寒。


    行辕的寝卧里,地龙烧得火热,卫枢的额间却一直冒冷汗。


    拨开一片迷雾,眼前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长街。


    卫枢茫茫然走在街上,不知要走去哪里。


    不远处,一阵欢快的笑声吸引了他。


    他循着笑声走过去,是一方池塘。


    池塘那里,几个孩童乘坐着小艇舟,在成片的王莲叶里穿来荡去,晚霞映在水中,一片火红。不远处有人喊——“回家啦!”,一个八岁左右的男童倏地从成片的莲叶里跳出来,笑得张扬而热烈,——“来了!来了!””


    男童的眉眼好熟悉,熟悉得就像是他已经认识很多年一样。


    他被热烈的笑声所惑,也想与他们一同采莲。


    可是,当指尖碰到莲叶的一刹那,他看着小池塘的水流突然从中间裂开,裂隙越来越宽,越来越大,几个孩童尖叫着从裂口坠落下去。


    他飞扑上去拉那个男童,却被拖拽着一起掉落下去。


    下面四处都是火,火苗越窜越高,宛若火龙游走于幽冥鬼蜮。


    他背起男童,一路向前跑,想逃离这无边火海,可是四周只有火,没有路。


    倏地,火蛇攀延上身,将肌肤烧成一块块腐肉。


    男童在他背上蜷缩了一下,“义父,好疼。”


    义父,义父……


    待卫枢醒来,已是翌日暮时,外面天光黯淡,雨落声声。


    林四见他醒转,忙叫大夫进来把脉。


    “殿下是气机郁滞,忧思日长,这几日须得静心调养,切勿再劳心动气,免伤根本。”


    林四送大夫离开。


    紧闭的槅窗被屋外的急风吹得咣咣作响,阴雨的潮湿之气从窗隙间一丝丝渗透进来。


    卫枢出了一身大汗,里衣透湿,黏在后背上,头昏昏沉沉,喉咙干喇喇地疼。


    这时,门挡被掀开,任知宜端着温盘走了进来。


    她脱掉雨氅,拍去溅落在身上的雨水,抬脸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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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外面雨虽然不大,就是一直下个不停,也不知要下到什么时候。”


    卫枢靠在床头,“你怎么来了?”


    “药刚刚煎好,臣来给殿下送药。”任知宜轻笑道。


    其实,她没有说实话。


    方才,若不是林四不由分说将药碗塞给她,她原本没打算过来。


    她端起药碗,就着汤匙轻轻吹了两下,“大夫说殿下这是急症,云门镇的案子眼看就要真相大白,殿下心结将解,这是好事。这几日好好将养,静心宁气,身体定无大碍。”


    卫枢双眸微动,靠在床头,静静地看她。


    见他岿然不动,任知宜拧眉,“殿下不喝吗?”


    “先放着吧,口中苦涩,难以下咽。”卫枢不以为意道。


    任知宜咬着下唇,轻叹了口气,从袖中纸包里捏出一颗梅子饯,塞进他口中。


    “这下总行了吧。”


    卫枢笑了。


    即使面容依旧苍白,这笑容却释出几分惊心动魄之美,好似天地间最欢喜、纯粹的一抹笑容,犹如江岸雾凇霭霭,高山雪霁初晴。


    卫枢勾着唇,顺从地喝下整碗苦药。


    窗外,细雨叮咚落响,似大地都在与之共舞。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方才指尖停留在他唇边的温度,心中宁静如水。义父,你曾说过,有人见花叶初萌心生欢喜;有人见新生落地心中喜悦:如今我只觉得与知宜在一起,日久相伴便是人生最大的乐事。


    卫枢见她将雨氅遗落于衣桁上,遂披上外衣,跟了上去。


    “知宜,你的……”


    沥沥雨声若珠落玉盘,淹没了他的声音;没有说出口的话更是停在舌间,没有宣之于口。


    细雨如帘,雨水顺着廊檐落下。


    月白松鹤油纸伞下,一对璧人正含笑对望,雨水打在纸伞的竹节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响。


    卫枢心中生出几分恼意,正欲上前。


    却听景随问道:“太子这一病,又要耽搁几日。”


    “幸好殿下的病不算太重,休养几日应当能大好。”


    景随凝眸,望着她,“你觉得太子为人如何?”


    任知宜的声音温雅和煦,“太子殿下人品贵重,智计无双,更难得的是心怀百姓,常哀民生之艰,若他日为君,必是受万民景仰的君上。”


    卫枢双眸闪动,视线凝在那道纤细的背影上。


    “你心慕太子?”


    隔着雨幕,卫枢听到从回廊尽头飘来的声音,清清洒洒的,没有半分犹疑,“太子心中只有大义,堪当明主,却非我良缘。”


    倏地,手中的雨氅落在地上,落了雨,沾了泥。


    卫枢像是被定在原地,动也动不了。


    半边身子落于廊檐之外,被雨水一遍遍浸透,臂膀麻木,毫无知觉。


    景随又问,“我知你眼下无心此事,若将来你心中大事已成,可会改变主意?”


    清凌凌的声音夹着风声、雨声而来,“不会。我希望的夫婿是能一心一意待我之人,太子他恐怕……”


    她欲言又止,声音微顿,“总之,我与殿下只有君臣之义,并无男女之情,日后就别再提此事了。”


    卫枢心脏一抽一抽得疼,像是有万千绵针刺入进去,在内里的软肉中翻滚搅刺,扎出的血闷在里面,一滴也流不出。


    骤风愈急,雨落得比之前更大了些,景随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为她披上。


    “你打算何时启程去济州?”


    “下月初十吧。”任知宜笑道:“十三日之后正是我与太子约定的成为东宫幕僚一年之期期满。到那时,我会亲自向太子禀明,辞去待诏一职,之后便可与你同去济州。”


    遥遥的,卫枢望见他二人撑伞走入雨中,身影渐行渐远。


    他脑中的弦嘣地一断,指骨几乎捏碎,刚迈出一小步,顿觉胸中剧痛,“呕”地一声,一口鲜血喷涌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