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没两日清闲好过
作品:《他山之宴》 沈晏倾了身子,眉眼带一十二分恳切:“愿闻其详。”
孙平见她如此,心头那点被倚重的熨贴自然浮了上来,连带着腰杆也挺直了几分:“大人或也知晓,如今朝中顶顶要紧的,乃是天机阁诸阁老大人。若要论清贵,则首推六凤台的老大人。”
话一顿,他冲沈晏略略拱手:“譬如大人您的座师,章文渊章大人。”
沈晏颔首,轻笑道:“不过是蒙恩得举,孙大人莫抬举我。”
然心中思量,觉着此言与先前张宪之所说并无二致——
如今天子春秋虽盛,然龙体欠安,多以养恙为由,非重事不行朝会。故设天机阁,凡朝中要务,皆与三位阁□□议决断。另设六凤台,皆是元老重臣,位尊而衔虚,聊充制衡之用。
孙平眼风四处一掠,将声音压低了些。
“再往下,便是你我需提十二分心神应对的——都察院那帮眼刀笔刃的言官御史们,再便是六部各司掌印侍郎。”
“咱们户部贺侍郎,向来是守正持中,行事端稳如泰山,既无偏私,也不袒护。”
他抿抿唇,目光飘向沈晏案上摞成山的卷宗,“沈大人初来,若想事事周全,少出差池,当多多向贺侍郎请示才是。”
沈晏再颔首:“多谢孙大人提点。”
再往后,便是孙平一干不痛不痒的赘述,什么长袖善舞吏部李侍郎,行伍耿直兵部唐侍郎,礼部差事轻省,刑部案牍杂陈。背书似也,皆一笔带过。
“至于工部…”孙平话哽在嘴边,目光徐徐转向旁侧。
府廊之中,那携三引五的绯袍者冷着的一张脸适时跌入沈晏眼底。
“工部裴侍郎?”她随口接道,“入府衙时,廊下匆匆一晤,稍有留意。孙主事以为,这位大人如何?”
孙平迎上她的目光。
“至于工部的裴洗裴侍郎……”
他将头凑近了些,倒像怕被谁听了去,压着嗓只剩气音,“这位爷…少年得志倒是真的。未及冠便取了进士,金殿传胪,圣恩优渥。然…许是顺遂惯了,心便高了些?”
“此言何意?”沈晏眉心微蹙。
“裴大人…权柄收得极紧。翻过了今冬尤甚,工部事无巨细,皆需过他之手。外间有些议论,说他‘四处不留情’,‘揽权心切’。下官虽觉得此言太过,然…规柄处处向着自己,也不好看不是?”
孙平斟酌着字句,脸上一副“沈员外郎心知便好”的无奈神色。
沈晏眉心越发难展。
工部…掌天下营造,况论漕运。
赴任前,张宪之曾为她祝祷。轩窗裁影,二人便坐于窗前对弈。
“钱粮,吏治,漕铁…此乃三股水,深浅湍急各不同。”沈晏正欲落子,却闻对面人语重心长。闻声抬眸,张宪之端肃的脸,连着将成一局的棋盘一并落入眼中,黑白交错,暗藏锋芒。
“阿晏,你初入此局,需知水浊则鱼隐,水急,则易覆舟。”
她敛回心神,才点了点头。
孙平见沈晏不言语,又堆一脸笑,端得是体察人心之姿:“沈大人无需挂忧,日后若与工部有公务往来,按章程规矩,事事留档,请教老吏,备案于户部,便出不了差错。”
自觉该点的火候已到,他又闲扯几句诸如“日后照拂”,“尽管吩咐”此类的场面话,便拱手告辞,推门而出。
出了门,却不入值房,反而是敛声趋步,直向工部府衙。
日渐西沉,勾出朱红廊柱间青绿身影。
孙平脸上已无半分热络,无言候在廊边。未有多时,身侧阴影里钻出了个低眉顺眼,躬身垂首的小太监。
小太监敛步向前,低声递话:“孙主事,陈郎中吩咐过,有话我替您传了便是。”
怎得不是陈著本人?
孙平侧身的动作一顿,眼珠于沉沉日色中转了转。也罢,自己不过是想落点好处,犯不着将话说得太死,将事做得太绝。
他将头凑向那小太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劳烦回禀陈郎中:章文渊所举的那员外郎沈晏,甫一到任,便翻起了与工部拨付款项的账目旧档,想来棠邑卷宗也在其中。再多的…下官也不甚了了了。”
小太监微微颔首,无声一拂身,又钻入廊柱阴影间。
见那身影消失,孙平心头反倒松快了些,这才整整衣冠,又向户部府衙正堂行去。
刚至门边,他便见两位相熟同僚,正收敛袍服预备下值。
一瘦高同僚见他,挤眉弄眼欺了上来:“孙主事,如何?咱们那位一步登天的沈员外郎,是何等人物?”
“先不论旁的,定是那颇好风流之人。”另一圆脸同僚不由咂舌道,“沈员外郎家中那位夫人,啧啧,秦淮河上…”
“罢了罢了。他自己不珍重名节,何故议论?反教你我失了身份。”
瘦高同僚语带轻慢,忽又似想起什么,勾出抹讥诮笑意来。
“听闻贺侍郎体恤新科上任,只让他翻翻陈年琐账,倒是清闲得紧呢。此等美差,旁人可求不来。”
孙平停步,眼前浮现的,却是方才府廊阴影深处,那小太监恭耳相听的模样。
“清闲?”他吁了口气,缓缓吐出一句,“诸位且看着吧,这沈员外郎的清闲日子…怕是没两天好过了。”
没两日清闲的沈员外郎,此时仍埋首案前。正信手执笔,朱砂叠浓墨,于纸上圈点勾画。
轩窗透出的天色不觉又暗淡了几分,云舒又卷,蔽住残阳。沈晏了然舒开酸涩眉心,合手覆住案前最后一卷时,檐外却传来淅沥细雨声。
春月阴晴反复,竟又下起了雨。
她直起身,缓了缓僵着的腰背,行至府廊下,凭栏而立。暮日四合,雨密如织,宫道石板倒映廊下昏黄,影影幢幢连成一片。
沈晏只得喟叹:点心备了,却偏偏忘了备伞。眼瞧着这雨一时半会儿歇不了,她心下合计:若半个时辰雨还不歇,索性回公堂扯块布,遮头盖脸得走。
然未及沈晏寻布覆面,先有人寻见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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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员外郎,好巧。”
有声音于身侧而来,清朗温和,盈盈带笑。
她循声望去,廊下那人绯袍加身,长身玉立,挺拔如雨后新篁。红衣端艳,着于彼身,非但未掩其清质,反衬得他人如芝兰生于玉阶,清似秋水,煦比春风。
沈晏忙躬身揖道:“下官见过温大人。”
“沈员外郎客气了。”温延玉冲她歪头笑笑,修眉之下,一双眼略略弯起,流转光华。
“细论起来,这也算温某与沈员外郎的第三面之缘了。温某乃惜才之人,沈员外郎是有才之士,实不必如此拘礼。”他眼掠过沈晏空悬的手,温声道,“春潮晚来急,沈员外郎可是在等伞?”
“来时初霁,未曾备下。”沈晏自觉难探此人腹中虚实,不欲同他过多言语。
“那更巧了,温某的轿子就在门外候着。若不嫌弃,此伞暂借大人一用?”
随语而出,温延玉信手递给她一柄素面绸伞,湘妃竹骨,巧夺天工,合该配他这样的人物。
沈晏未料想对方行动如此自然,毫无施舍之意,倒像是至交好友间寻常馈赠。既无恶意,推拒了反倒显得是自己矫情。
她稍做迟疑,便伸手接过,指尖相触一瞬,只觉他肌肤亦凉薄如玉:“多谢温大人援手,解下官燃眉之急。改日定当奉还。”
“区区一伞,何足挂齿。”温延玉笑意更甚。
“说来,沈大人初入京城,公务便如此勤勉,连这春雨连绵也不曾懈怠。只可惜了一片拳拳心意,京城之地,繁华锦绣,却也人多口杂。有些流言蜚语,譬如…”
他顿了顿,眉目仍温煦,似要摧开雨来化作春风。
“‘娶妓失节’。沈大人或许以为无稽之谈,可终究扰耳…沈大人乃一颗璞玉,恐沾无谓之瑕。”
沈晏心弦骤紧,面上却浮起一副谈及家事时常有的无奈神色:“温大人提点的是。然娶妻纳妇,乃下官私闱之事,既无有挂碍,便不足为外人道。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下官但求无愧于此身,些微流言,有也无碍。”
温延玉看着她如何坦荡,只微微颔首:“沈大人心胸豁达,倒是温某多言了。如此,先行一步。”
他从容步入雨帘之中。府门外,早有小厮撑一柄伞,恭敬迎着他上了青缦轿。
沈晏侧过目,不再流连于温延玉背影。
那些倾慕他的士子如何赞颂来着?
天池月色?玉山清流?
她撑起那把伞,绸面流光,素色生华。步入廊外,身影被落水隔得朦胧,雾蒙蒙融在雨里。
望沈晏走远,温延玉并未即刻落了帘子。
户部新科…沈员外郎?
他原本只欲同往常一般,略略施恩于那些新晋官员,也便为日后埋下些或援引或取用的善缘。
可不知为何,望向沈晏时,心下总有些难以言喻的掠影。那双眼,莫名让他觉着有些熟悉,就像…
就像是,江南三月落花时节,被吹皱的一汪春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