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6月，夏。


    垣城，第一中学，高二六班。


    “啪……”


    “陶枝，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恶毒？”


    “陶枝，你太让人失望了。”


    陆予淮愤怒的声音一句句在耳边响起。


    陶枝捂着被扇的火辣辣的左脸，脑子嗡嗡作响。


    迟滞半晌才缓缓转动眼珠，看向面前脸色冷沉，满目怒意的少年。


    陆予淮？


    陶枝瞳孔微缩，猛然蹙眉。


    自那场婚礼闹剧后，她已有七年之久未曾见过他。


    面前的陆予淮面容尚显青涩。


    她盯着陆予淮身上那熟悉的蓝白色校服呆了两秒。


    “陶枝，我原以为你本性不坏，只是从小被宠的有些娇纵，可今天我才发现我错了，你的心早就黑了，你从骨子里就是恶毒的。”


    陆予淮用手指着她，少年爱憎分明，黑眸中的厌恶犹为刺人。


    陶枝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死灰，可猛然听到这话，心脏还是忍不住被刺了一下。


    她打量四周，终于弄清一件事——她莫名其妙回到高中了。


    而陆予淮刚刚指责她的那一番话听来如此熟悉。


    陈旧的记忆开始泛滥苏醒，心脏某一角下意识隐隐作痛。


    没想到时隔多年，她要再经历一遍陆予淮带给她的难堪和苦楚。


    陶枝翻动回忆，搞清目前状况——


    此情此景，正是陶菁差点被陶枝舅舅侵犯之后，陆予淮不知怎么认定是这件事是她指使，气势汹汹来向她兴师问罪。


    任她如何解释，陆予淮都一口咬定此事有她插手。陶枝和他吵着吵着恼了，赌气说全都是她干的行了吧。


    陆予淮抬手给她一巴掌，并说出那一番失望指责的话。


    陆予淮一向冷静自持，还是第一次如此失控。


    他为了给陶菁打抱不平，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甩她一耳光。


    当时正值课间，教室里有学生上完体育课，陆陆续续回班，好多人看见她被陆予淮扇巴掌这一幕。


    这一巴掌，将她的自尊打的稀碎。


    她和陆予淮长达十余年的情谊，开始出现裂隙。


    十八岁的她是怎么做的？


    陶枝蹙眉回忆，脑子依旧疼的厉害。


    十八岁的她哪里受过这种委屈，被冤枉，自己竹马甩耳光，又被同学围观，觉得丢了面子，哭着跑开，到体育室躲了一下午。


    班主任得知事情缘由，怕她想不开出事，带着班委到处找她。


    后来这件事以陆予淮道歉，承认自己当时冲动而结束。


    看着陆予淮低眉求和的模样，她不忍心责备，轻而易举选择原谅他。


    可陆予淮不相信她，指责她的那些话始终萦绕在她脑海，时刻刺痛她的心。


    从小到大，她无条件相信陆予淮，把陆予淮看作除爸爸以外，最重要的人。


    但她对陆予淮来说却不是最重要的。


    她从来不是陆予淮的第一选择。


    从十年后穿越回来的陶枝，抬头逼回盈在眼眶的泪，定定看着对她满脸嫌恶的少年。


    陆予淮啊陆予淮，你对我失望，难道我对你不失望吗？


    从三岁时作为孤儿的陆予淮被陶枝妈妈领回家，陶枝便一直跟在他身后形影不离。


    陆予淮小时候有自闭症，不说话，是她不厌其烦的陪在他身边，想尽办法逗他开心，一点点将他拉出自己的小世界。


    从小到大，只要是她有的东西，都会给陆予淮留一份。


    就连父母的爱，她都要分出一半给陆予淮。


    谁都不能欺负陆予淮，甚至不能说他一句不好。


    她对陆予淮掏心掏肺十余年，最终就换来一句「你太恶毒」的评价……


    时隔多年再次面对这个场景，陶枝还是红了眼眶，心里依旧委屈至极，只是这一次……


    她猛的抬起手，对着陆予淮那张清俊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


    “啪”一声。


    比刚才他扇她时还要响。


    教室里已有一半同学回归，原本上完体育课正嬉闹着进教室的学生，瞬间鸦雀无声。


    大家躲到一边，震惊的看着两人，与同伴窃窃私语。


    “天哪，我没看错吧，陶枝竟然打了陆神，平时护的和眼珠子一样。”


    “不是，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谁给我讲讲，我刚进来就看到这劲爆的一幕。”


    “不知道咋回事，反正我看见是陆神先动的手。”


    “啪”的一声。


    在众人吃瓜的眼神，以及陆予淮惊诧的视线中，陶枝又扇了他第二巴掌。


    刚才那一巴掌，是还他上辈子打她的一巴掌。


    现在这第二巴掌，是还他这辈子打她的一巴掌。


    “啪”的一声。


    陶枝又给了他第三巴掌。


    这一巴掌，是打他没有良心辜负她十余年的真心，在婚礼上逃跑让她难堪。


    也是打他明知家里破产，带陶菁躲到国外，对她的困苦不闻不问。


    还是打他……


    四周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我的老天呀，陶枝是不是疯了？”


    “这是什么愁什么怨？三个巴掌？”


    “陆神竟然挨了三个巴掌，陶胖子有点过分了吧……”


    “我的陆神，脸都红了，陶胖子吃错什么药了？”


    “你眼瞎啊，明明是陆予淮先找事，先动的手。”乔思愤愤不平的提高声音，怒视那些偏向陆予淮的人。


    正在指责陶枝的几个学生瞬间闭嘴，默默吃瓜。


    陆予淮已经被打懵了，大脑竟有片刻宕机。


    其实他刚才打完陶枝，看到她红红的眼眶和眼中难过时，有点后悔。


    但他没想到陶枝会动手回他三个巴掌……


    “陆予淮。”陶枝叫他名字，声音有几分沉，嗓音微微颤动。


    她很少直呼他大名，她喜欢叫他陆陆，而他也会叫她桃桃。


    他们自幼相识，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关系密切。


    如此郑重其事唤他大名，让陆予淮心里莫名一抖，抬眸对上一双闪着泪光的眼睛。


    陶枝红着眼眶，声音颤动着，一字一句，格外清晰，“从今天开始，咱俩之间的婚约作废，再无瓜葛。”


    “陆予淮，你自由了。”


    陆予淮，这一次，我不会逼你和我结婚。


    她用了许多年证明出一件事——强扭的瓜不甜。


    不仅不甜，还格外苦。


    像加多催熟剂，被化学药品浸染腐蚀后的苦。


    还带着毒。


    陶枝心中紧绷的那根弦，缓缓松了。


    盈在眼角一直未曾落下的泪，忽然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泪如雨下。


    无声。


    不是为陆予淮哭。


    是为十八岁受到委屈的陶枝哭。


    为二十三岁被彻底抛弃的陶枝哭。


    为那个总是捧着一腔真心又一次次被碾碎的陶枝哭。


    为后来那一路颠沛流离饱经苦难的陶枝哭。


    也为一切悲剧还未发生而哭。


    陆予淮怔怔的看着她，这样的陶枝让他觉得有几分陌生，也是第一次，心里生出些惶恐。


    他张了张嘴，想要说点什么。


    可陶枝不再看他，抬手擦掉脸上滚落的泪珠，在全班瞠目结舌下转身走出教室。


    离开众人视线后，她甩甩手腕，表情难看，脸上的痛苦面具绷不住了。


    手腕好疼！


    “早知道刚才就不那么用力了，嘶……疼死我了……”


    陶枝一边走一边吐槽。


    上辈子挨的巴掌，终于还给他了。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都恨不得扇他几个巴掌。


    这辈子，他愿意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她不会再用妈妈的遗愿逼他结婚。


    陆予淮，没有这层婚约枷锁捆绑，你应该很开心吧？


    陆予淮并不开心。


    因为他脸疼。


    上课铃声响起。


    陆予淮顶着红肿的脸颊在座位上坐下，神色冷淡，浑身气压低的可怕。


    长这么大，他也是第一次被扇巴掌。


    心情很差。


    旁边的座位空着，陶枝坐那儿。


    陆予淮不知她去了哪里，低头从柜壳里掏出课本，有些心不在焉。


    陶枝竟然要和他恩断义绝？


    还说婚约作废？


    应当只是一时气话吧。


    陆予淮冷静下来之后，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只当她在闹脾气，口不择言。


    今天是他太冲动了。


    陶枝从小到大都被家里宠着，今天挨了一巴掌，心里不痛快，所以才说出那样的话吧。


    她泪如雨下的模样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陆予淮突然有些懊恼，就算她有错，他也不应该动手打她。


    等下她回来，还是哄哄她吧。


    陶枝没心没肺，一向好哄。